人间|丢了镰刀的父亲
父亲出去了,腰上别着一把镰刀
他上山坡了,去寻草药或者艾草
他消失在抹着胭脂的山岚里
连同锃亮闪光的镰刀
母亲坐在小木板凳上
等了一个上午,他都没有回家
她一直等到了黑灯瞎火
父亲仍没有回家
父亲把自己交给了山坡
交给了厚实的黄土高原
交给了苍茫的大地
交给了沉沉的夜色
父亲的一生就是一把镰刀
他挥起镰刀来 一点也不含糊
涔涔汗水 闪出来的光亮
一次次和他光着的膀子一起飞舞 抡圆
父亲老了,犹如钝了的镰刀
时不时和命运拼个高低
岁月不饶人的老话里
父亲一次次磨着那把满是豁口的镰刀
他在自己的领地里,不屈地战斗着
却让人不觉得一点儿感动
让人感到心里不安,或者些许悲哀
父亲连续丢掉了好几把镰刀
没有镰刀的日子 对他来说
就如没有星辰的黑夜
夏天的傍晚,风声四起
年近古稀的父亲 迎着稀疏的蝉鸣
头上顶着紫光灯下沟地了
很快消失在茫茫的黑暗里
我却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能回来
也许一时三刻
也许斗转星移
也许东方发白
常常半夜里,我听到父亲回来后
咕咚咕咚喝凉水的声音,他兴奋地给母亲说
今晚又逮了一二两蝎子
那时,我才能真正开始踏实的睡觉
父亲,一个人丈量着太阳到大地的距离
背着星光穿越庄稼地,用心打磨着一份孤独
黑夜太黑,他看到蝎子背上的光芒
却看不清自己黑色的脸庞上被荆棘划破的印痕
苦难从来都是最好的老师
但吃尽苦头的父亲一生还是
依恋着那一块贫瘠的土地
那是一片横在他心头的永世的风景么
父亲的鼾声把村庄抬的老高
把我的夜梦搅乱 风在屋顶唱歌
扎进手背的麦芒,在五月的额头
一次次闪耀 虔诚的麦语
父亲一生活得隐忍真实
却没有多少快乐
也许因为我的春天
并不是他眼中所有的风景
他的烟锅早已经都丢掉了
梦想却没有丢,那一定是因为我
麦子圈进囤里,艾草压满袋子
烟锅丢进角落,果树燃为柴火
玉米掉进泥土,汗水汇入岁月
每一方葱茏的土地 都是父亲的全部
都是绝美的春天
父亲用辛劳收割着炊烟袅袅的乡愁
思念在夜晚沦陷
父亲 离开乡下的家没有几天
我已经深深向往神鹰般的自由
我是从故乡逃出的云朵
是从父亲手心溜出的麦粒
天空很低,我时常可以看到父亲
天空很低,我时常可以看到父亲
依然战士一样巡查每一株庄稼
故园荒芜 夏收冬藏
经年不变的农谣里
是不断被漂白的梦想
只有你的眼神一次次温暖我的所有
父亲是光阴里最温暖的时光
是我笔下最深沉的语言
父亲不是浩瀚无垠的海洋,却一次次
掀开我脚下的石头,引领我穿越人间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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