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尧臣:被严重低估的宋代诗人

梅尧臣:蝶寒方敛翅,花冷不开心

对梅尧臣的感觉一直很模糊,只知道他是北宋时的一位大诗人,他的诗很平淡,而且是直击社会现实,对底层民众有着同情之心,写了许多反映劳动人民艰辛的诗作,这大概就是我对梅尧臣的全部印象了。

他的诗我只背诵得一首,这便是《陶者》,这首诗其实很类似张俞的《蚕妇》,即“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但在我接受教育的时代,这类的诗歌是为主流意识所激赏的。

陶尽门前土,

屋上无片瓦。

十指不沾泥,

鳞鳞居大厦。

《陶者》这首诗洗尽铅华,平实感人,但在我家好几本幼儿诗词中都没有选,估计一是因为这是宋诗,选者一般都注重唐诗,再有怕是现代的观念同以前有了很大的变化,这类的诗是否不是太合时宜而不选,也未可知。

从现在来看,梅尧臣不仅诗作平淡,一生也没有风光的时候,但他在当时的声名很是不小,他与苏舜钦齐名,时号“苏梅”;又与欧阳修并称“欧梅”,在北宋初年“西昆体”盛行之时,他的诗就如同奶茶店中的一盏清茶,显得很是格格不入,却是一道异样的色彩。

梅尧臣,字圣俞,安徽宣城人,初时应进士不第,历任州县官属,后赐进士出身,授国子监直讲,官至尚书都官员外郎,年58逝世,因宣城古名宛陵,故世称梅宛陵。

他出身贫家却酷爱读书,16岁时考乡试未中,而家庭却无力再供他读书,遂随叔父去了洛阳,可见他的家庭经济状况很是不好,但是,他却是以恩荫补太庙斋郎,这是个九品闲官,看来他的祖上是有功名的高官,不然不会有这般的待遇,当然,也不排除他后来是给事中梅询当从子的因素。

后来的他历任多地主簿,并受到名流钱惟演的赏识,并由此而结识了欧阳修等一众青年才俊,一时声名大噪,再历经一系列的低级官职后,被宋仁宗召试,授同进士出身,而此时他已年过半百,但好歹也算有了个名分。

适与野情惬,千山高复低;

好峰随处改,幽径独行迷;

霜落熊升树,林空鹿饮溪;

人家在何许,云外一声鸡。

梅尧臣的仕途一直不顺,同北宋欧阳修等那一众明星相比,他可谓是没有可比性的,但他似乎并不在意,我们从这首《鲁山山行》中便能看出,他自有在山水中撷取的快乐,其空灵豁达之性情一览无余。

他长期在地方担任低级官职,对社会民生多艰的真实情况有着最直接的了解,所以在他的诗中有着对各类弊病的批判,却看不见那怨天尤人的发泄,他全无怀才不遇的感叹,将个人境遇放置在对天下苍生的悲悯之中,更显其磊落的情怀。

欧阳修是文坛领袖,但这是后来之事,在此之前,梅尧臣绝对是文坛盟主,他们一同发起了诗文革新运动,而且欧阳修对梅尧臣很是尊重,终身称其为“诗老”,“时无贤愚,语诗者必求圣俞”,可见梅尧臣在时人心目中的地位是相当高的。

梅尧臣为人诚恳,淡泊名利,他的诗作早先也是学“西昆体”,但后来却坚决地抛弃,以一种浮华至极而归于平淡的诗风,在当时的文坛上独树一帜。

行到东溪看水时,坐临孤屿发船迟;

野凫眠岸有闲意,老树着花无丑枝;

短短蒲茸齐似剪,平平沙石净于筛;

情虽不厌住不得,薄暮归来车马疲。

他的诗显得周遭很宁静,处处呈现着野趣,比如这首《东溪》,读来就如同王禹偁的“万壑有声含晚籁,数峰无语立斜阳”一样,我觉得这是一脉相承的,诗中动静相合,意象万千,如同一幅优美的画卷在读者眼前徐徐展开,那种美不胜收的惊艳,在一派天籁中陶醉。

诗虽语句平淡,但他的遣词造句却很显功力,能看出是受唐朝韩孟诗派的影响很大,在天然去雕饰中又显出了语句的优美,质朴流畅,那美丽的景致在他的笔下顺势变幻,毫无刻意之感。

后世的陆游对梅尧臣是很崇拜的,他在为其别集作序时,将欧阳修文、蔡襄书、梅尧臣诗,称之为“三者鼎立,各自名家”,而且还多次说他的诗是“学宛陵先生体”。

梅尧臣仕途不顺同他的个性有着很大的关系,他不仅为官清廉,且生性耿介,从不登权贵之门,清心寡欲,遗世独立,即使是如欧阳修这样的好友,在其发达之后,他也有意远之。

不趁常参久,安眠向旧溪;

五更千里梦,残月一城鸡;

适往言犹在,浮生理可齐;

山王今已贵,肯听竹禽啼。

这是他闲居时因思念欧阳修而写的一首诗,名为《梦后寄欧阳永叔》,从这最后一联可以看出,他将自己放得很低,虽然有愿意为国效力的心情,却也表达了顺其自然的意愿。

梅尧臣后来还是被重用了,仁宗让他参与了《新唐书》的修撰,这对文人来说可谓是莫大的荣誉了,但可惜的是,书刚修成,还未及上奏,京师便爆发了瘟疫,他不幸被感染而匆匆离世。

无论在政治上还是文学上,梅尧臣在现在人们的认知中都处于边缘的地位,但在任何一部文学史中,只要提到宋代文学,必有其身影出现,他实在是个绕不开的人物,这是他在当时的文学地位所决定的。

于政治来说,梅尧臣同欧阳修一样,都支持范仲淹的“庆历新政”,可是这场革新来去匆匆,仅一年便收场了,他的很多朋友或罢或贬,很是凄惨,他虽然官职低微,但严峻的政治形势让他的情怀也难以舒畅。

“蝶寒方敛翅,花冷不开心”,妻子病亡,儿子不久又离世,这一系列个人生活的打击,使得后期的梅尧臣在痛苦中难以自拔,他后来的诗作中,再也看不见前期的那闲适的景致,眼中只有“亚树青帘动,依山片雨临”的凄冷,而自己却连这都“多病不能寻”了。

梅尧臣是一位现代被严重低估的诗人,虽然刘克庄在《后村诗话》中,将其尊为宋诗“开山祖师”有过誉之嫌,但他对宋诗的发展和定型是有开拓之功的。

前人说他“去浮靡之习,超然于昆体极弊之际,存古淡之道,卓然于诸大家未起之先”,这评价够高了;而钱钟书则称他“主张'平淡’,在当时有极高的声望,起极大的影响。”这些都可以认为,在专家的眼中,梅尧臣都是个应该引起人们重视的诗人。

是宣传不够还是其他因素我不得而知,但肯定同他官运不畅,久居下僚有关,一位“以仁厚、乐易、温恭、谨质称其人”的文人,想要以自己的诗歌扬名立万,是何等艰难之事,何况,他没有一首脍炙人口,能家吟弦诵的作品,想来也不算太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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