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花油煮——奇葩都到碗里来。

淅沥梅雨初歇,天气转热,老饕们大概又要变着法儿挑逗味蕾了。但有一类吃货口味与众不同,ta们号称蔬食到底,却又生猛不拒,目眈之,鼻摄之,舌濡之,齿嚼之,无所不用其极。从饮食男女之大道而言,这倒也算得上是含英咀华,绝不是浅薄粗俗的花痴,而是认认真真地在吃花。

其实《清欢》前期曾有多篇以花入馔的佳作,口味相对清淡,可惜并非小编手笔,一时写不出却总有些技痒难耐。本菜并非美食名家,又不想拾人牙慧,只能剑走偏锋,靠着重口味以博一笑,说几个浓油赤酱,焦香爆炒的素段子给诸位添些余味。不过有言在先,大多为耳食肤受的读书所得,诸君若有雅兴不妨一试,倘不堪朵颐一筷,还望多多海涵。

金针留齿

今人最常吃却往往并不以花待之的,应该就是被称为黄花菜的萱草了。中国自古以来用萱草来比喻母亲,所以有萱堂一说,祝颂二老健在就说椿萱并茂。药典中萱草又称忘忧,据说萱与谖相通,本意就是忘记的意思。

古人还认为佩戴在身,能大大增加生养男孩的概率,故而又名宜男草,可能当时还没有所谓酸儿辣女一说吧!借用这一观念形容少女心态,诗赋中时时可见,比如“羞见宜男并蒂花”;“月明寒,捻宜男,无一语”;“胸前空带宜男草,嫁得萧郎爱远游”等等。但因为往往不灵,历来不断受人质疑,其实究其根本,无非是从其母性表征衍生开去的联想而已。

新鲜采摘的萱花含苞未放

明人高濂在《野蔬品》中介绍了黄香萱的调理方式:夏时采花,洗净,用汤灼,拌料可食。入素品如豆腐之类,极佳。先办料头,每醋一大酒盅,入甘草末三分,白糖霜一钱,麻油半盏,和起作拌菜料头;或加捣姜些少,又是一制。凡花采来洗净,滚汤灼起,速入水漂一时,然后取起榨干,拌料供食,其色青翠不变如生,且又脆嫩不烂,更多风味。

总之烹制方式灵活多样,但切记“用汤灼”——即热水先焯一遍,因为新鲜的萱花含生物碱有一定毒性,所以需要开水里煮过再用冷水漂洗,沥干后再食用。南方人一般泡发后和木耳、蘑菇、花椰菜一起炒,口味清淡爽口,馨香隽永。有些则还会加入油面筋、冬笋、菌菇等煲汤,煲熟后淋上麻油,做成“黄花菜面筋煲”,据说颇有健胃消化,除烦顺气的作用。

瞬华易逝

言及秀色可餐,木槿更是不可忘的,古人以之比拟女子容颜,不晓得是指那些红色的榇还是白色的( jiǎ ),大约当时的木槿仅有这两种色彩,都可算是一种温婉的美。古籍中木槿写作,也叫日及或朝菌,它的花期同样很短,朝开暮落,不知晦朔,正如韶华之易逝,令人平添一丝怅惘。但木槿虽代谢频繁,但木本并不朽烂,从这一意义上其实算是寿翁,故而杨万里说“花中确实渠长命,换旧添新底用催”。

唐代《食医心鉴》上有缹木槿花方:木槿花一斤,以少豉汁和椒盐葱白煮令熟,空腹食之,治五痔下血不止。清代夏曾传《随园食单补证》记载:木槿花去心蒂,肉汤煮甚佳。闽人以为常饵。土名会生花。南方山区尤其福建一带,用木槿作为鲜花食材甚多,煮熟后木槿花爽滑可口,故而又叫豆腐花,也能将其拌入面粉和葱花,下油锅炸透。现代人较多的是拿木槿焯水后沥干,荠菜茸加笋丁煸炒入水共煮,再放入淀粉、盐和胡椒,最后撒上木槿花瓣。

色香占尽风流的木槿花,口味究竟如何呢?

其实每次看到木槿,便会自然联想到又一种花盘红润,常用以描述娇容的传统名葩,即盛产于川中的蜀葵,又名、戎葵、荆葵或芘芣(pí fú),因其叶向阳遮盖,不使其晒照根部,所以又称卫足。乍一看它和木槿颇有几分相似,但花朵更为硕大,红白晕染层次分明,而且花期也同样很短,令人心生哀叹。蜀葵花吃法很多,笋片和香菇煸炒后,倒入鸡汤和蛋花撒上盐,最后再撒上切碎的蜀葵花瓣,这么吃据说有清热解毒,养颜美容的功效。

虽然民间蜀葵炒菜很普遍,但可能因为它遍地开放不高冷,加之太接地气有些村野,故而一些文人的饮食小书中较少登载。农家蔬果更是如此,像南瓜花本也堪食,但也只有清代《抚郡农产考略》这样的土产著作中才会提到做法:“取两花套为一卷其上瓣,泡以开水盐渍之,暑日以代干菜,叶则和苋菜煮食之。”虽然南瓜花没有多少欣赏价值,毕竟也是精华所在,为不影响繁衍成果起见,一般仅以雄花煮菜。

香远益清

但藤蔓植物中,花朵可食者实繁有之,其中紫藤大概算得上比较高端的一种,虽然累累垂垂颇为繁密,但毕竟高人一头且紫气煊赫,历来都承受文人仰面相看。小院残春,横卧塌上,咫尺之巅的串串紫藤映照脸庞,罥住东风,恍然置身仙苑瑶圃。枝蔓层层铺展开来确实蔚为可观,林中的花瓣如重重蝶翼,倒映水中的紫藤花更是美似朝霞,李太白五绝云“密叶隐歌鸟,香风留美人”,能入菜的紫藤花不光好看,自不免还有淡雅的香气。

如此养目的藤花,碎尸万段后揉入饼中必然是极好的

前人诗文中食紫藤花的句子亦复不少,白乐天《招韬光禅师》中有句:滤泉澄葛粉,洗手摘藤花;金代冯延登一首七律中写到:齐厨晚甑清香满,未信侯门有八珍——明显夸张了。从留存诗文的写作背景看,以僧人留客为多,故而烹制方式比较清淡,但《养小录》中介绍的藤花馅却是“腥用亦佳”,即可以加肉。藤花摘下洗净拌盐加热水和料酒调匀,蒸熟晒干后就能做馅了,梁实秋先生怀念的老北京小吃藤花饼即由此而来。

上述几种菜听着都还是太清淡,没有把嫩蕊下油锅折磨得脱胎换骨,说白了只是把花作为点缀,不算是真正的花吃。其实花馔的要领是顺其天性,花朵本身就是柔嫩脆弱之物,高温炙烤容易尽失其味,但古人并不保守,作了大量激进的尝试,有了诸多新的味觉发现。比如山茶就能油炸,得到的泡花叫做乳花,另外花瓣还可面拖油煎,拌糖制成浓甜的溜茶花。适合油炸的不止是木槿和山茶,历史上油炸的玉簪花筒就曾进入过皇家菜点。

炸好的玉簪要蘸白糖和椒盐才好吃,据说乾隆皇帝就对玉簪花筒青睐有加,因此避暑山庄大殿周围一度遍植玉簪,这道菜在民国初年还被推荐给热河总督。当代炸玉簪似乎不太流行了,不过北方炸花中最有名的一道菜,今天依然在家家餐桌上嫣然绽放,这就是鲁菜中的“炸荷花”。其实除了山东,京菜、川菜、湘菜中也都有炸荷花,南北风味的炸荷花,都是需要蘸上蛋液的,即便是宋人的莲房鱼包,制作鱼糊也是要加入蛋清的。

古今之变

说到这里大家可能都知道,南宋饮馔名著《山家清供》中记录了一道名叫雪霞羹的佳肴。美食家袁枚对此大为赞赏,甚至折躬求其秘方——新鲜芙蓉花瓣控干后,加入嫩豆腐和鸡汤共煮,撒上少许盐即可,也可加入少许笋丁。芙蓉的红映衬豆腐的白,真个是雪霞相映,花瓣中含有较多黏液,配以豆腐的柔嫩,入口鲜滑爽脆。但不知从何时起,很多现代菜谱却解释成荷花豆腐羹,想必豆腐与荷花瓣应该也比较搭,于是现代人代之以水芙蓉也不以为怪。

还记得《延禧攻略》中的荷花酥吗?菜品养眼,名字好听,可惜和真的荷花毫无关系。

故此我们很难说如何忠实复制古人的原创,随着时间的流逝,观念的不断转变,古色古香的传统名菜,不同程度地带上了时代的色彩。但还有一种与之相映成趣的潮流:就是原本古人片言只语,被附庸风雅的现代人煞有其事的加以发挥。比如真有好事者套用'桃花流水’的唐人诗句,创制了一款同名花馔:用桃花瓣和鳜鱼加生姜,倒入黄酒共煮,煮熟后淋上蒸鱼豉油和桃花瓣绞出的汁,或者鱼蒸熟后新鲜花瓣直接撒上去。

如果是距今不远的清代膳方,尤其是源自宫廷的菜肴,大多能得到忠实还原,比如说玉兰花扒鱼肚:煸炒后的葱姜加入奶汤加热后捞出,鱼肚切成片后加入奶汤,加上料酒、精盐、味精、胡椒粉调味,湿淀粉勾芡淋入鸡油推匀,最后撒上玉兰花瓣。古人很早就把玉兰入药,称之为辛夷,食用玉兰花的历史也远早于清代,比如香脆玉兰片就被众多文人五星好评:新鲜玉兰落瓣焯水控干,之后放入面粉糊中滚一遍,然后在麻油锅中炸至金黄。

君子芳斋

需要注意的是,面粉糊中一般会加入甘草汁,古文献中诸多油炸花卉经常用到甘草汁和面,可起到润肺止咳,调节免疫力的作用。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玉兰片现代一般是指薄笋片,外形酷似玉兰花,但与古人的原意显然不符。其实北方人对于玉兰花大多没什么概念,但对兰花就不一样了,古人以兰花酿酒源于战汉之前,拿来做菜“可羹可肴”,常用的是建兰和蕙兰,只是花小故而不易多得。

国画大师张大千曾自创一款花肴,名为兰花鹅肝羹,可惜只有三五知己得幸品尝,并未留下制法。不过倒是有兰花鸭肝羹食谱代代流传:鸭肝洗净去苦胆,用刀背拍成细茸,在泡过葱姜的清汤内调开,过箩滤渣后加入精盐、味精、料酒、胡椒、蛋清和水淀粉调匀,装碗后上笼蒸熟,洗净炒匀煮入清汤煮沸,加盐、料酒、味精、白胡椒面,撇去浮沫后淋上香油,最后洒上兰花注入鸭糕。

杞菊虾仁鲜嫩爽口,有兴趣不妨一试。

川菜中有一道特色菜就是兰花火锅,除了主料兰花和猪肉外,还会放入鱿鱼、海带等水产,不过说到花膳类的火锅,最有名的恐怕非慈禧的专利——菊花火锅莫属。当然火锅相对比较自由,就像菊花本身无施不可,自屈子“夕餐秋菊之落英”后,历代文人都尤而效之,把咀嚼黄花作为维持形象的重要手段。东坡云:吾以杞为粮,以菊为糗,看来他是真信了葛仙的广告,什么“菊花汁,莲,樗汁和丹蒸之,服一年,寿可五百岁”。

当然菊花可降压抑脂,扩张冠状动脉,药用价值不容否认,常服确有延年之功。入菜以白菊花为主,比如福建风味小吃菊花酥就是,袁枚根据苏轼与刘颁的逸闻,创制君臣三白戏红颜:蛇肉、豆腐、白菊花,凑上一朵风流月季。时令搭配最经典的当然是蟹黄菊花,这是湘菜中的经典,不过螃蟹需要出肉取黄,比较麻烦一些;浙菜中的特色小吃蟹酿橙,在宋人原著中没有明确提到用到菊花,但现代的多种蟹酿橙,菊花都是排在第一的配料。

散见于古人餐典上的各种巧妙“花”样,撷而娓娓述之也颇为可观,况我鄙陋,难窥万一,拣选了些来聊佐谈资,以后倘有机缘,诸君有兴,再慢慢细嚼不迟。

栏目策划:彦稠;图文编辑:疏桐

人间有味 · 21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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