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医大师薛伯寿教授治疗小儿发热八法
薛伯寿教授是著名中医学家蒲辅周先生的入室弟子,中国中医科学院广安门医院主任医师,首届首都国医名师,第三届国医大师。临床长于治疗各种发热性疾病和内、妇、儿科等疑难病症,尤以擅治各类热病而著称,对小儿发热性疾病屡收一剂热退,三剂病已之功。
笔者作为全国第三批优秀中医临床人才项目学员,有幸侍诊其旁,聆听教海,受益匪浅。今将薛老临床化裁治疗小儿发热方法作初步探讨和总结。
外感热病,是指由外邪侵袭肌表,由皮毛或从口鼻而入,以发热为主要症状的一类疾病。薛师指出,外感发热是儿童最常见、多发病,一年四季均可发生。由于感邪性质不同,治法各异,总以引邪外出为要,解表透邪解热是其大法。
外感风寒,见发热、畏寒、鼻流清涕、四肢酸楚,则用辛温解表法,方如香苏饮、十神汤升阳解肌,宣肺散寒,宣透解肌,行气调血,症状重者可选用麻黄汤,然应中病即止,小剂少味投以 1 ~2 剂,汗出热解即停,不宜再汗以防伤阴;
外感风热,见发热、微汗、咽痛、鼻流浊涕,则用辛凉解表法,方如银翘散加减;若咳嗽为主,兼有微热,方如桑菊饮加味;暑邪外感则用清暑解表,选用新加香薷饮。
患儿恶寒重,发热轻,热在内而寒在外,常用《伤寒温疫条辨》之增损双解散,解外清里,大便不干,则弃泻下通腑之大黄、芒硝,酌加麻黄辛温发散风寒,宣肺止咳平喘,共奏辛凉宣透之功。
小儿外感表证,多兼见咳嗽、痰多等肺系症状,咳嗽、喘咳为主的风寒证,取三拗汤化裁,据其外寒肺热,可用麻杏石甘汤;若喘咳带哮者,则射干麻黄汤变通;若以咳嗽、咽痛为主,寒热不明显者,则以桑杏石甘汤或桑杏汤加减。
小儿脏腑娇嫩,形气未充,脾常不足,发热常伴见纳呆腹胀、泛恶呕吐等症状,解表透邪剂中常配神曲、党参、大枣等健脾和胃、行气助运之品,另常嘱家长,若患儿便秘,则可加蜂蜜,补中润肠;若腹泻,则加冰糖,缓中止泻,以求治病不损正,祛邪勿伤本。
少阳枢机,为邪之入里必经门户,正邪相争,枢机不利,则发热恶寒。明代万全《育婴家秘·五脏证治总论》云:“春乃少阳之气,万物之所以发生者也。小儿初生曰芽儿者,谓如草木之芽,受气初生,其气方盛,亦少阳之气方长未已。”首先提出“小儿体禀少阳”的观点。
小儿稚阴稚阳之体,禀春升之气,生机蓬勃,发育迅速,但胆气怯弱,脾胃虚弱,邪气侵犯,升发之气易被遏,易入少阳,阻遏少阳轻清冲和升发之气,枢机不利而发寒热。
小儿发热之病,薛老倡导谨守枢机,和解少阳,通调三焦,发散表邪,常从少阳胆论治,方选大、小柴胡汤为主,斡旋表里气机,使邪从少阳外达。
临证变通合用经方或时方,如暑邪困表,加用新加香薷饮祛暑解表,清热化湿,和解少阳。外邪袭肺,发热咳嗽为主,配合银翘散或桑菊饮疏风清肺,和解枢机。兼食积便秘,则用大柴胡汤和解表里。邪气入里,薛老擅用小柴胡汤合升降散,调畅气机,升清降浊,通利三焦,分消邪热。患儿若是脾胃素虚,中气不和,小柴胡汤合越鞠保和丸健脾和胃,调畅中气。
此为运用具有消食导滞、理肠化浊作用的药物,以导滞清热的一种方法。薛师认为,小儿“脾常不足”,加之饮食不知自节,易伤于饮食,肠胃失运,升降失调而成积滞,积滞内阻,郁阻气机,郁久化热,湿热不得外达,若受外邪引动,则发“积食热”。
临床常见患儿午后及夜间热甚,伴纳呆腹胀、口臭、嗳腐吞酸、恶心呕吐、大便秘结、脐周腹壁灼热、手心发热、夜卧不安、苔白厚腻等症。保和丸是治疗食积的消导平剂,方中茯苓、半夏、陈皮、焦三仙消食化滞,重在调补脾胃,配伍连翘透邪解热,升清降浊,畅达气机,使脾胃健。
便秘配伍升降散以清热通腑,升清降浊,畅达中焦,气机得以运转,湿邪去,身热退而脾胃健,营卫调。食积兼有外感者,则据感邪性质不同配以相应的解表之品,外感风寒,则配伍辛温解表剂,方如葱豉汤、香苏饮之属;外感风热,则配伍用辛凉解表法,方如桑菊饮、银翘散之类;暑邪外感则用清暑解表法,方用新加香薷饮;燥气外感则用清燥解表法,方如桑杏汤加减。
薛师强调小儿具有“阳常有余”“肝常有余”“气常有余”等生理特点,急躁易怒,哭笑无常,又因其“脏腑薄,藩篱疏”,卫外力弱,易罹外邪,易郁遏卫气,阳不得伸,郁于里则发热,阳气不得外达,则四肢发凉,治宜调畅气机,疏肝理脾,透邪外达,方选四逆散加减。
《伤寒论》:“少阴病,四逆,其人或咳,或悸,或小便不利,或腹中疼,或泄利下重者,四逆散主之。”本方原用治少阴阳郁证,由于气机不畅、阳气内郁,不能外达四肢而致高热、四逆,具有疏肝解郁,条达气机,开胃行滞之功。
薛师师古而不泥古,正如柯琴说四逆散:“此仿大柴胡之下法也。”认为四逆散能调畅气机,宣通郁闭。柴胡疏散升气,枳实破滞降气,芍药养营和血,甘草缓中补脾。柴胡、甘草行阳,枳实、芍药走阴。四药相配,可和解枢机,发布阳气,条畅气血,达邪外出。借其调畅气机之功,助肺卫宣发肃降,疏肝解郁,理脾泄浊,使肝气条畅,脾气得运,透邪外达,使邪热外泄而解,则高热、厥逆自除。
薛师临证辨机,患儿发热伴见肢厥腹痛、咳嗽等症,多合止嗽散化裁治疗。若咽痒干咳少痰,合用桑杏汤疏风清热,宣肺止咳,大便不畅者合用升降散升清降浊,湿邪郁表多合用香苏散化湿解表,乳食积滞合用保和丸和胃导滞,理气止痛,疗效颇佳。
薛师遵经循典,倡导“必先岁气,毋伐天和”,认为不同季节、不同气候的外感热病有不同的特点,而湿气为病多发于暑天,加之小儿“脾常不足”的生理特点,易致湿邪内困脾胃,内外合邪,形成内湿停聚,阻碍气机,外界之邪乘虚而入,与内湿相合而酿成湿温、湿热之邪为病,导致气机不利,三焦失畅,湿郁则热生,热蒸则湿动,故湿不去则热难清,加之现代社会空调的广泛使用,患儿易感非时之寒,喜贪凉饮冷,临床病情常缠绵难解。临床常见午后热势浙增,身有汗而热不解,既有胸闷、泛恶、纳呆、苔腻等湿阻之象,又有头晕、心烦、口渴等热蕴之象。
薛师对新感于寒又有暑热内蕴者,则用新加香薷饮化裁。对于寒湿内蕴,症见发热,初起有汗热不解,兼有腹痛、呕恶、腹胀、苔白腻等症,常用藿香正气散加减。对于发热重的患儿,选用解表宣透,多推崇辛凉之银翘散为主,并力主辛凉解表药佐以辛温之品如防风、藿香等,以畅达玄府,因势利导,使三焦气机畅通,蕴积湿邪自化,每能收到事半功倍之效。
对于湿热相合,胶结难解,日久不愈,薛师选用越鞠丸以开郁理气化湿,往往奏效。患儿兼夹食积不化者,可配伍焦三仙或者保和丸。薛师强调气化则湿化,湿化则热退,祛湿之法必先调畅气机,临床多选用紫苏叶、藿香等辛淡透达之品,给湿邪以出路,使气通湿去,热必孤亦。
湿热蕴结并重,三焦气机升降失常,薛师则用甘露消毒丹清热利湿,宣畅三焦,高热者,常合栀子豉汤、黄连、胆南星等清热解毒化浊,宁心安神,升降散调畅气机,透达秽湿,使湿去热化,效果颇佳。湿热日久缠绵,必伤阴分,后期湿热病现阴气不足之证,多以养阴生津法善后。
薛师对于温病初起,邪热初入气分,病位在肺胃阶段,发热恶寒无汗,咽痛,舌红舌面有红点,苔黄,脉浮数者,以银翘散解热散结、轻解透表、除风利咽,加玄参、全蝎、栀子利咽散结通络止痛,多合用升降散升清降浊,散风清热,组方轻以去实,常获速效,且热退后不易反复。
小儿阳气旺盛,邪热易入阳明,胃肠气分热甚,治疗以白虎汤清气泄热。若高热腹胀、大便秘结、口渴,并见咽喉肿痛、咳嗽者,乃热邪弥漫心膈,薛师擅用清心凉膈散加减治疗,以清热解毒、通腑泄热,但应注意切勿过用苦寒,以免伤及正气。
因小儿阳常有余,发病容易,且传变迅速,感受外邪易入里化热,内伤营血,迫血妄行出现高热、口渴,舌边尖红绛,皮肤斑疹或者吐衄、腹痛、尿血诸症,宗自叶天士《温热论》“卫之后方言气,营之后方言血,在卫汗之可也,到气才可清气,入营犹可透热转气”,常用清营汤加减,透营转气,使邪有出路。对于高热烦躁舌绛红者,配伍羚羊角粉冲服,以凉营透热,或加用紫雪丹。
薛师认为,因小儿形气未充,正气易虚,阴阳失衡,则会出现内伤虚证发热。
气虚发热多由于素体禀赋不足,或大病久病之后元气亏虚,卫阳不固,营卫失调,虚阳外浮而发热,临床见低热,多汗少气,疲乏懒言,舌淡胖,苔白,脉细数无力。“劳则温之”“损者益之”,方选补中益气汤合桂枝汤加减以固气扶正,调和营卫以退热。
阴虚发热多于温热病后,津液耗伤,阴不敛阳,虚阳外越则发热,临床见午后及夜间低热,形体消瘦,五心烦热,夜间盗汗,大便干结,小便黄,胃纳不佳。舌质红,少苔,脉细数。叶天士曰:“留得一分津液,便有一分生机”,薛师临证重视顾护津液,方选青蒿鳖甲汤加减,多配伍蒲老所创的三鲜饮(鲜生地黄、鲜竹叶、鲜白茅根)生津养阴。
薛伯寿教授强调,治疗小儿发热,应该结合其体质因素,结合发病季节、所在不同地域的环境因素等,辨明病邪性质、病位、标本虚实等情况,谨守病机,知常达变,随证施治,方能凸显中医优势,快捷取效,无毒副作用,做到祛邪不伤正,治病不留寇。
来源:《光明中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