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老爸
致老爸
老爸:
看完您的信,我想起了很多。
听朋友说江南的天已经凉了。我们这个夏天没有回江南,潮湿的心连同这沉重的肉身深深地插进这海边森林的梦幻里。海市蜃楼里,江南的石桥湮没在初秋清晨的雾霭里,石阶上早已是满目的青色的苔了,夏虫隐没的深处映射出她模糊的面庞。我们这三年总是在不知觉中越来越忙,到后来却是连江南也遗忘了。
是啊,三年海水潮起潮落,三年草木绿肥红瘦,三年岁月不疾不徐。这三年对于我们来说是特别的。我记得那时,我们三人住在租来的房间里,夏日特有的燥热气息被高层的玻璃无限放大,我一时找不到心灵的静谧,曾经江南水乡的温柔显得那样苍白无力。那时候的我像一只目不交睫的幼崽,如同芒刺在背,若有所失。所以我才会过分的依附您,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南方城市,唯有家人的体温是我为之熟悉的。那每个繁星抛弃银河的夜里,我们并排躺在一起,我们一起旧思如潮,一起忆昔抚今,再一起悬悬而望。
江南从本质上和岭南是不同的,从一草一木到一人一物。刚刚踏足岭南这一片土地时,我是焦躁的。正如您所说的,我叛逆,歇斯底里,不妥协。当我踏入我的新班级时,混杂着不同口音的吵闹、谈论,让我一时间不知所措。我努力的想要去适应、去融入,可是他人不同意,我内心深处的某一处固执也不同意。因为这一点,我心怀内疚,总觉得亏欠了你们什么、亏欠了自己什么、亏欠了这个城市什么。我说,既来之则安之。可是我这么说了,却没有这么做。或许我还是在抵触这个全新的环境。小学的生活,也许是因为年龄还小,不明白是非,渐渐地,我交了几个在您的眼里被认为不优秀、“叛逆”的朋友。因为我的骨子里受不了这样磨人的孤独。于是,我们开始了漫长的争吵。
后来,我上了中学。那一段时间我不知道我该往哪儿去。任何事情在我生命中都被渐渐淡化,我变得更加得叛逆了。那是一种夸张的独立,说实话,我并不知道是什么促使我变成那样,您说我也许是在以你青春叛逆的名义对我们举家“南漂”表示抗议,我想也不全是这样。也许孩子到了那个年纪就有一股子莽撞的冲动。所以,您也不必有那不存在的内疚。当时我不知道什么是过去未来,我只明白当下的快乐。
或许是我们两年来的争吵让我对此疲倦了,我开始明白您对我说的“道理”。道理本身是一个虚词,但当它有一个实例并切切实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它就变得具体了。我当时想,我的人生要么继续无波无澜,要么悬崖勒马再竭尽全力。我明白我没有放弃,只是藏在心底。泰戈尔说,我们被赐予生命,我们赚得的,就是我们付出的。于是,在这样的季节里,我仅仅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改变。我仅仅是变得不那么焦躁,变得容易妥协。于是我们之间的小矛盾就微妙的化解了,或许这就是父女之间神奇的力量。
往事如烟如雾,如沙如尘,童年的那片湛蓝如洗的高空,回荡着江南温柔的声音。我们踏着步履从柳树荫中一路走到梧桐树下,我发现脚下行走的感觉是一种至高无上的爱。而我们之间的爱也在一路回首与瞻望中织的越来越紧密。
岁月往前走,我们来回头。
女儿写于深圳园岭东路
2015.8.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