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王颖||麦秸垛里的那些事儿

麦秸垛里的那些事儿

王颖

又到了老家割麦子的时候了，收割机轰隆隆的响声，仿佛正在田地里欢快地演奏着悠扬的丰收的乐曲，看着那金灿灿，亮闪闪的饱满麦粒，庄户人家的心里一片充实。

如此熟悉的场景，总会让我在密密麻麻的思绪中寻寻觅觅，寻找那些细细碎碎，点点滴滴的记忆，这记忆不是关于沉甸甸、黄澄澄的麦穗，而是那一座座如高山般忠实的沉默的麦秸垛。

小时候一到夏天，总喜欢和村里的孩子们在屋后的水塘里玩耍，塘水清澈见底，鱼虾随处可见，我们用罐头瓶子充当鱼具在水边或捉鱼或逮虾，不亦乐乎。那年夏天的一个傍晚，我们玩性正浓，我一个不小心，罐头瓶子掉地上烂了，瓶碴子恰巧扎在邻家小妹的脚底板上，伤势并不严重，可她却大哭大叫，喊她姐姐过来告状。她两个姐姐听到哭声就过来问咋回事，我惊慌失措 ，低着头，自知理亏，不敢吭声。他们以为我是故意欺负她小妹，两个人不由分说，一起把我的头按在水塘里，沁我喝水。我哭着跑回家，告诉家长有人在水里沁我，爸妈听了我的诉说 ，不仅不怪人家蛮横无理，反而责怪我犯错在先，应该向小妹妹道歉。我当时心里非常委屈，感觉自己又不是故意的，就和爸爸辩驳了几句，爸爸是个暴脾气，他看我非但不承认错误，还和他顶嘴，顿时火冒三丈，将我狠狠地打了一顿， 嘴里还不住地说我惹是生非，是个不听话的孩子。我的脾气也很倔强，既然爸爸不辨是非，那我就离家出走，趁他们不注意，我就真的去了离家很远的一个大大的麦秸垛旁。

由于已经天黑了，几乎没人从那里经过，我躲在麦秸垛旁不停地哭泣，一直哭到哑声破嗓，最后累得晕倒在麦秸堆里。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喊我，时远时近，时断时续，还夹杂着女人的哭声，男人的脚步声，是妈妈?是爸爸?不会的，他们肯定还在生我的气，不会管我的，然后我从麦秸堆里爬出来，爬到麦秸垛顶，去数天上的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听说人死后都要变成天上的星星，一颗星对应一个灵魂，我死后，哪颗星星会是我呢？既然爸爸不爱我，妈妈也不管我了，那就变成一颗天上的星星吧。我一边想，一边数，数着数着就入了梦乡，梦里去了遥远的天堂，找到了属于我的那一束星光……

等我再次醒来，居然躺在自家床上，爸爸妈妈就在我身旁，妈妈满脸泪痕，爸爸满脸愧疚，他们看我醒来安然无恙，才算放下了心。然后妈妈就责怪爸爸，不该不问青红皂白，就打骂我，说我毕竟还是个孩子，幸亏麦秸垛不高，要不然从上面掉下来，肯定要把我摔个腿断胳膊折。爸爸当时也是追悔莫及，说以后再也不会错怪我。这时候我才明白，原来刚才听到的呼喊声都是真的，我在麦秸垛顶昏昏沉沉地睡去，居然翻身掉了下来，是爸爸妈妈闻声赶来，才发现了我。

那之后，我就明白，爸妈还是爱我的，他们的爱不是溺爱，不是纵容，而是对自家孩子严苛要求 ，对邻家孩子宽容大度，他们说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才可以邻里和睦。

小时候，农村各家都没有电视机，露天电影颇受大众欢迎 ，谁家的母猪生了小猪崽，母牛产了小牛犊，甚至母狗育了小狗娃，都会放一场电影。吃过晚饭，大人小孩，男女老少，搬着板凳就来到放映场地，不用组织，不用排队，各自主动按来的早晚顺序坐好，等待电影上幕。有一次，邻村一户人家的母牛下了双胞胎小牛崽，他们家非常高兴，就许诺连放三场电影，因为离我家很近，三场电影我都去看了，前两场是和同村人一起去看的，都是喜剧片，最后一场，邻村有个女生是我同桌，那天晚上，她请我去她家吃晚饭，说吃过之后我们一起去看电影。那场电影是《画皮》，小时候感觉那个片子特别恐怖，里面的女鬼形象极其逼真，一张血盆大口几乎要把里面的书生整个吞噬，两只毛茸茸的魔爪直接挖出书生血淋淋的心脏，令人毛骨悚然，我俩吓得心惊肉跳， 浑身瑟瑟发抖，再不敢继续观看下去，只好不约而同地手牵手，急匆匆躲到放映场后面的麦秸垛里，生怕那只巨大的女鬼过来抓我们。起先，我俩把麦秸垛扒拉一个足够藏身的大洞洞，然后紧紧挨着对方钻到麦秸垛洞洞里面，互相安慰，彼此鼓励，感觉安全多了，后来不知不觉，我俩都模模糊糊地睡着了，电影啥时候结束的，一点都不知道。

再后来，一声声鸡鸣把我俩从睡梦中啼醒，原来已经是第二天黎明时分，东方已经露出鱼肚白，庄户人家已经陆陆续续开始下地干活了，这个麦秸垛洞洞真就这么安全，安全到俩孩子躲在里面睡了整整一夜，居然没有被人发现。我俩醒来之后，看了看彼此，再看了看麦秸垛洞洞，相视大笑，心中的恐怖阴影随着太阳徐徐升起而烟消云散，我俩再次手牵手朝着她家方向走去。

小时候，家里养了一头大母牛，母牛平时吃青草也吃饲料 ，但她的主食应该是麦秸秆。每年收过麦籽之后，爸爸都会套着母牛用石磙把麦秸秆碾个半碎，然后再把他们稳稳地，牢牢地，整齐地在门外比较宽敞的空地上堆成一个长方形麦秸垛，顶端是顺坡斜下来的，为了防止雨水浸湿麦秸，爸爸通常会用塑料布，或者用麦糠和泥巴护住垛的顶部，这样垛好之后，母牛一年的主食就充裕了。

小时候，我姊妹几个当中，我应该是比较勤劳的，家里一些小杂活，只要妈妈喊我，我就会应声去做，比如给母牛拽麦秸吃这样的“光荣”小任务，妈妈基本上都是吩咐我去完成。我也乐意去做，每次把麦秸从垛上拽到大框里，再一缕一缕放进牛槽，大母牛都会扭着屁股，摇着尾巴，冲我友好地“哞哞”几声，然后就开始把头埋在牛槽里，嘴巴有滋有味地嚼起麦秸。她一边嚼着，一边还会时而不时地用铜铃般的大眼睛悄悄瞟我，看看我是否还给她加麦秸，每每这时，我肯定懂得她的意思，肯定会给她的老槽里添足加满，绝对让她吃得饱饱的。看着她吃得那样香甜，我的心里也美滋滋的。大母牛是我家的农活好帮手，每到农忙季节，她都会帮着我们耕田，耙地，拉镂耩麦子，从不偷懒。有时候也会累得大口喘粗气，爸爸就让她在田头休息片刻，然后再继续干活。

改革开放之后，国家政策越来越好，经济发展与日俱快，农民生活水平也逐渐得到提高，庄户人家可以不再用牛马耕地、干活、拉磨，取而代之的是拖拉机、旋耕机、收割机等等各式各样的现代化机器，我家的这头大母牛也随之被闲置在家里。后来，爸爸和我们商议，是否应该把母牛卖到屠宰场，我是第一个反对的，因为我感觉大母牛这几年几乎都是我喂养的，我和她已经有很深的感情，而且她为我家的确出了不少力，受了不少累，怎么能说卖就卖?而且还是卖给屠宰场呢？妈妈和姐妹也一致认为我说得对，不能“卸磨杀牛”忘恩负义啊！后来这头母牛真的就没有卖，每天依旧是我到麦秸垛上拽麦秸给她吃，每天还是照常让她美美地吃饱喝足，然后闭上双眼回味无穷。

又过了几年，母牛慢慢老去，眼睛也瞎了，耳朵也聋了，嘴巴也几乎嚼不动麦秸秆了，甚至用饲料拌成稀糊状，她也喝不下去了，她饿得皮包骨头，奄奄一息。。爸爸又一次建议将她卖掉，当时我们虽然还是有些于心不忍，但终究还是让人来到家里把她弄走了，至于后来她是怎样被处理掉的，不得而知。

如今，老家的空地上又堆起了一座如山的长方形麦秸垛。数十年之后，我又一次躺在它的旁边，思绪万千，我的大母牛，还有我的“小时候”，你们想念这沉默的，厚重的，忠实的麦秸垛吗？

作者简介：王颖，阜阳市第十五中学教师，文学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