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厢使巷：遗有风月传奇
平江路现在已经可以说是最具江南老街风情的经典景点，一条河，一条街，节假日的人群几乎摩肩擦踵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热闹非凡。由南往北的平江路有两条并行的路，左侧临顿路，右侧仓街，都与平江路横向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无数小巷参差着。平江路的风华绝代不是平江路本身这条街的小桥流水铸就，那也就是普通江南水城姑苏人家枕河粉墙黛瓦，而其实是这些街巷里大大小小深藏不露隐秘于市非富即贵的显赫世家的传奇谱写。就我青少年时代在那一带摸爬滚打追追杀杀游戏嬉闹，以后记者生涯写稿子拍片子走门窜户还算熟门熟路的，至今依然有临到门前闻所未闻匪夷所思的陌陌生生。
前一天晚上仓街吃了杨涛的饺子，二天约了朋友晚上再尝尝杨涛做的煲。杨涛的餐饮都在这个苏州闻名遐迩的平江路历史文化保护地域，好几个窝点。下午的时候就早早的去了，从饺子馆到煲馆隔着点路，顺道再要去看看他还在筹备的民宿。就穿街走巷的一路走过去。
胡厢使巷，就是这么一个不经意间随随便便的走入。相使本意有二：一是中药学术语。指一种药物作为主药，另一种或数种药物作为辅药，用以提高主药功效；二是生理学名词。脏腑间相互役使，相互作用和联系。但是此厢不是那相。《吴县志》载：“胡厢使巷，传巷内有胡姓厢使居住而得名。”从这看，厢使应该是个官名职务职称，或者是个衙门府邸。宋代的时候，京师及地方的防火、救火机制是有差异的。京师的防火、救火是机构形式，地方则以组织为形式。南宋时，平江府即今天的苏州，曾做过一段时间的陪都。防火、救火制度趋向于京师的机构形式。平江府置厢，分左右二厢，厢置使，掌城郭烟火事。厢使一职基本相当于现在的消防支队的队长。估摸着这巷子没有比这身份更高更大的官了，估摸着人也不坏大概还做过点好事善事，姑且就这样命名吧。
但是这名字太容易让人误以为是胡相思的一种指鹿为马欲说还休暗度陈仓的改头换面了，按着神探狄仁杰的常用语电视剧里的经典台词就是：元芳，你怎么看？元芳肯定毫不犹豫一如既往的答道：回大人，内中必有隐情。
据说1949年解放后仓街派出所也设在这条巷子里，后来发生了两件奇事。一件事是中午时候派出所所长眯盹会儿打个瞌睡，按说在自己办公室里，也不是外人能够随随便便进进出出的，不料醒来时发现手枪没了，立马三刻上报全城戒严搜查，结果还真当即查到了一支手枪，但却不是所长的那支，一案变成了两案，但是后来两案均无结果。再一件事，派出所门口有一门岗，也有一个简易厕所，这天一个警长值班站岗时明明一个解放军进去厕所出来一个农民，厕所不大，只容一人而已，警长顿时起了疑心，进去一看，果然军服武器都被弃于茅厕，赶紧追上前去将人捕获，送审一查，原来是一新兵，开小差的。警长是旧社会前政权的留用人员，知道逃兵会被枪毙的。此案也是下文不详。
这是一个意外插曲，回到本题。
的确，相传苏州城里的名门望族富商归家，明末的时候住在胡厢使巷中段。家中用人不少，内中有一位老实本份的小伙，长得眉清目秀，每天都按时送菜，来来往往，不知怎么就和归家的千金小姐眉目传情上了。这让归家老爷很是恼火，门第之见么，理所当然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平民郎，但也怜爱女儿。于是送菜的小伙子就被换成了一位中年妇女，而谈亲说媒的人，也接二连三的频频来到了归家。苦了归家的大小姐，痴痴等待心中佳人却怎么也是个遥遥无期，了无音讯，踪迹全无。三个月后，受尽了相思之苦折磨的归小姐，以一种美丽和凄悲的方式——值月黑风高之夜，在院内跳井——结束了自己短暂而又幸福的爱情经历。后人对她的以身殉情，痛心扼婉，感慨爱情的忠贞不渝。从此巷内就多了一座贞节牌坊，巷子也被大家改称为胡相思巷。
要说巷名这么牵强附会的演绎一番也还有几分意思，贞节牌坊有点以讹传讹了没有道理了。这是乾隆二年（1737年）为吴中名士陶士龙妻高氏而立的节孝坊，节孝坊临河而立，仿木一间两柱三楼石坊，间宽2.36米，高6米，枋雕卷云、百结、如意、莲花等，旁边还有一座石桥。这样的组合景观在江南也是难得一见。
鬼使神差的是，我们恰巧走到这胡厢使巷40号的时候，漫不经心的东拉西扯停了，漫无目的的东张西望收了。我是因为看到门口墙上的牌子上有唐纳和李云鹤的名字，犹如一击；杨涛是因为朋友在里面弄一院子，突然想到。
苏州人过去从来不这么称呼唐纳故居或者叫唐宅，而是叫马家墙门里的马家少爷。今天的故居是2003年10月，由苏州市文管办正式挂牌的。而此前，这里也和任何一处过去的大院豪宅一般命运不济，72家房客散住着各色居民，落落乱。当然现在也还是很多人家住着，没有72家，也不会少。后来聊天时听到一姑娘在说海外有人在出钱陆陆续续收回他们祖辈的房子，不知道是不是一回事。
马家大院占地很大，胡厢使巷25—40号都是，老宅中路主轴线前有石库门墙，依次为门厅、轿厅、大厅、楼厅、后花园。中路两侧为备弄。备弄以外为东、西二路，以及东西花厅、画室、书房、琴馆及下房等，基本保留了明清老宅的格局。最鼎盛时期共五路六进，正路大厅名“燕翼”，东厅名“怡安”，西厅名“惟善”，另有“听鹂”等书房。东厅怡安堂和听鹂轩中西合璧，中式屋顶屋檐，墙体则用民国初年时兴的青砖砌成，厅内空间轩敞，大厅和书房用雕花隔扇隔开，院子里遍栽花木和蔬菜。
唐纳，其实并不姓唐，姓马，大名骥（季）良，乳名仁官，四岁丧父后过继给父亲长房寡嫂名下，1914年出生在胡厢使巷的“马家墙门”内。唐纳早慧，年长后出落得一表人材，在省立苏州中学读书时还是戏团主演，与著名学者和文化名人顾颉刚、叶圣陶、王伯祥、袁水拍、胡绳等先后同窗校友，三十年代纵横洋场，戏笔风月，在上海报界撰写影剧评论而蜚声文坛。78年文革后苏州中学恢复择优入学，我平江路片区邾长巷小学毕业恰好是第一批考入此校，论起来和唐纳也还算是校友。
1936年4月26日， 20世纪30年代的三对电影戏剧界著名人士：赵丹与叶露茜，蓝苹与唐纳，顾而已与杜小鹃选择在杭州西子湖滨、钱塘江畔、六和塔下，举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集体婚礼，很潮啊，轰动一时。钱塘潮涌，古塔为证，德高望重的著名大律师沈钧儒证婚，享誉上海滩的大明星郑君里主持仪式。婚后，唐纳携蓝苹来到清雅幽静的胡厢使巷大宅的西面书房居住。蓝苹也是1914年生的，身材高挑，口齿伶俐，不仅人长得漂亮也亲切热情，给人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她甚至还为唐纳的姑妈倒过洗脚水，以示小辈的孝敬而深深博得唐家人的好感。然而，后来唐纳和蓝苹回到上海后不久，就传出了造成唐纳二次自杀的“唐蓝婚变”，上海滩上最巴不得的就是这类八卦绯闻拌嘴舍嚼舌头，闹得满城风言风语风浪很大，版本有好几种。
一说是唐纳婚后手头拮据，蓝苹百般挑剔。这个纯粹是小市民心态的揣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以唐纳的才情人脉又没有不良嗜好，没有大富大贵也不至于愁吃愁穿；蓝苹好像也不是那路好吃懒做不思上进的小女人。我这样理解。
一说是感情问题，双方均互相斥责对方不忠实婚姻，另有新欢。蓝苹的说法后来用一封原载于《大公报》并由1937年《电声》杂志第6期全文转载的公开信表达了，公开信的原标题是：《我的自白》，见诸报端时，加了副标题：唐纳蓝苹婚变，蓝苹自述离合经过；与唐纳早无关系，结婚时并无婚书，他对我不忠实，我也已有新爱人。在这封信中，蓝苹对动不动就自杀的唐纳深感厌倦和愤怒，并表示不会屈服于社会对女性的偏见和压力而自寻短见，“幸而她还坚强”。据说周恩来、林彪看到这篇文章后对蓝苹非常欣赏，毛泽东也是从这封公开信开始了解江青的。
一说是婚后蓝苹认为唐纳有小市民习气，故而怀念旧情。留书说回济南探视母病，其实又和前夫在了一起，而影视界就传开了蓝苹失踪的新闻。唐纳追到山东得之真相，服毒自尽未成，绝命书被人公之于世。同回上海后不久，唐纳因蓝苹与名导演章泯关系暧昧，又跳黄浦江自杀，也得以抢救下来。这里面恩恩怨怨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两个人的事情说不清对与错，但事是可能真有的，反正媒介沸沸扬扬，大街小巷也是满城皆知。
后来的事也蛮有意思的。反正两人闹得这么昏天黑地的是不可能再呆一起了，唐纳和蓝苹还是好来好散的把婚离了。这风花雪月的事刚消停，1937年“八·一三”抗战就爆发了，唐纳担任《大公报》的战地记者，后来去了重庆。蓝苹和章泯则一起辗转到达延安。
1938年3月，唐纳与青年演员陈璐相识并迅速结婚。抗战胜利后，唐纳奉命从上海赶往重庆，与陈璐结束八年夫妻生活。1949年4月，唐纳又去了香港。1953年，唐纳爱上国民党政府前驻法大使陈第之女陈润琼，遂从香港迁往法国，在巴黎举行了婚礼。
1937年8月，蓝苹到达延安，改名为江青，名字早在奔赴延安之初就已经起好，取自唐代著名诗人钱起《湘灵鼓瑟》最后两句“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改名“青”，意味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意味她痛彻前非，要洗心革面，要脱胎换骨，要凤凰涅槃。事实证明她也的确如此，倒是真做到了。11月她就进入抗日军政大学（马列学院）学习。1938年4月10日，江青在延安成立的鲁迅艺术学院担任戏剧系指导员，演出了话剧《被糟踏了的人》、《锁在柜子里》。8月，改演京剧《打渔杀家》得到肯定，随即调任军委办公室秘书，在毛泽东身边工作，照顾毛泽东起居。1938年11月20日，江青与毛泽东结婚。1940年生下一个女儿李讷。
而在陪都重庆，唐纳一度在英国新闻处工作，还为一家当地报纸主编影剧副刊。1945年8月重庆谈判，据说，张治中曾发请帖邀唐纳到桂园参加欢迎毛泽东的宴会。当张治中介绍到唐纳时，毛泽东还有点惊讶，接着与唐纳握手，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和为贵。现在闲话说起来老张这事做得有点不厚道，好像在弄事情呵。
在法国，唐纳恢复了马姓，改名马绍章。与陈小姐婚后生一女儿，取名马忆华，别有深情。文革后，唐纳曾经两次回到“马家墙门”。1979年9月，由两位北京来的人陪同，唐纳回胡厢使巷怀着深情，默默走遍了全宅。6年之后，即1985年唐纳又携夫人和女儿再次回乡，时而笑语洋溢，时而唏嘘感慨，不厌其详和妻女回首往事历历。这是他与老宅的最后一次相会。1988年10月，唐纳在巴黎去世。随着岁月变迁，故居大部分房屋已改民居，当年唐纳与江青居住的西书房仍然存在。
打那出来，走在路上，想起上海电视台同行说的一则旧闻，上海人说活比较煞克，这是沪语最大的特点，也因此招揽很多人对上海人的匪议和不满。
说70年代尼克松访华，外国人的客套就是恭维，逮谁也是赞美人家美丽，见着江青时，尼克松也是老套路，毛利哈达的大手捏着江青依然保养得雪白粉嫩细皮嫩肉的小手说：“You are very beautiful！”江青年轻时上海滩混过，跟着娱乐圈呼风唤雨的名记唐纳相处过一段，也见过些世面的，几句简单的英文还是听得懂的，倒是一点儿也不忸怩作态，落落大方，嘴上也不免客气一番，谦虚道：“Where,where。”中文的意思就是: 哪里，哪里。
有事说事，江青倒也不是斤斤计较狗比倒灶小肚鸡肠的人，并没有纠结把这真当回事儿，但是中西方文化的本质不同导致用语习惯的差别产生了歧义。在江青也就是一个自然而然老吃老做见怪不怪的打哈哈，可是尼克松听不懂了呀，在他听来就是假客气碰到真老实了：咦，怎么还打破砂锅问到底了，说你漂亮不过信口开河张嘴就来的随便一说，怎么还当真了呢？Where?where?哪里哪里的也没有仔细看啊，咋一眼的也来不及啊，何况也不是能够有机会细细打量的场合啊？尼克松终究不愧久经沙场是政坛老混客，随机应变灵机一动满嘴跑马的功夫还是了得，紊丝不乱从容不迫将错就错行云流水对答如流偶分掐数般的切题：“Everewhere,everewhene!”中文的意思好像就是每一处地方，不讲具体了，都好看，都漂亮。江青本以为就握个手的过了，也没有料到还有一个后续，觉得：怎么，吃豆腐啊？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外国人情商还是比较高的，不管怎么说，这话听起来总归还是蛮受用的，心中一喜，不禁会心的莞尔一笑，礼仪的脸上顿时绘声绘色起来，神采奕奕，生动妩媚许多。
关注传统，有关设计、有关手工、有关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