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妓妾到画家,她不惧流言,誉满画坛,晚年却无家可归,流浪40年
她曾与著名画家徐悲鸿同窗,与方君璧、关紫兰、蔡威廉、丘堤和孙多慈并称为“民国六大新女性画家”,有着“中国画坛第一奇女子”之称。
她也有苦难的身世,终生与之斗争,百折不挠,追逐梦想,最终取得傲人成就。
她就是潘玉良,从妓妾到一代画魂,一位从痛苦的社会底层奋发起来前人。
图 | 潘玉良
身如浮萍飘零
潘玉良,原名杨秀清,1895年出生于江苏扬州一个贫苦人家。在她一岁时,父亲就去世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待她长到两岁的时候,尚且年幼的姐姐也夭折了。母亲辛辛苦苦把她拉扯到八岁后,也撒手人寰了。年仅八岁的杨秀清失去了生存的支柱,成为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舅舅怜她小小年纪失去双亲、孤苦无依,便将她接到了家中一同生活。舅舅待她并不好,但她不敢奢求太多,有个栖身之所,能有一口吃的,她就已经很感激了。她从母亲那里学了一手不错的绣工,闲时她就做些绣活,卖些钱好补贴家用。
原本以为日子会这样一直平淡的过下去,但天不遂人愿,在她14岁那年,好赌成性的舅舅为还赌债,竟然罔顾与姐姐当年的情分,把杨秀清骗到安徽芜湖,将她卖给了一家名叫怡红院的妓院。
她不断逃跑,却次次都被抓了回去,再被毒打一顿。她也曾试图自我了断以全清白,但似乎是老天在冥冥之中预示她命不该绝于此,她最终被救了下来。
14岁的杨秀清瘦瘦小小的,相貌也不出众,因此逃过了一进来就接客的命运。她被分配去做些粗活,成为了妓院里最底层的粗使丫头,勉强维持温饱,在那里卑微地过着黑暗的生活。她在烟花柳巷见多了人情冷暖,目睹了太多妙龄女子的凋零,生命的逝去。
命运一眼望到头,但她不想步前人后尘。那些落入风尘、耽溺情爱痴缠的薄命女子,就是前车之鉴,现实有多惨烈,她想挣脱地欲望就有多强烈。她开始学艺,更名张玉良,开始登台卖艺。但她始终坚持卖艺不卖身,在醉生梦死的风尘之地,她自矜的坚持显得有些可笑。
那时的她只有两个念头:一是自己攒够钱赎身,二是有人为她赎身。渴望飞出去的意念和求生的欲望支撑着她熬过了一年又一年。
得遇贵人相助
17岁,是潘玉良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她遇到了改变她一生的男人——潘赞化。
潘赞化于1885年在天津出生,祖籍安徽桐城。早年曾参加“安庆起义”,失败后和好友陈独秀一同逃往日本,进入早稻田大学预科读书。直到辛亥革命时,才回到国内,投到革命党出身的安徽督军柏文蔚部下,1912年被任命为芜湖海关监督。当地官员为他举办接风宴,并请来怡红楼的歌姬献唱助兴。怡红楼送来的歌姬正是潘玉良。
图 | 一表人才的潘赞化
身为欢场中人,首要学会的便是看人脸色。潘玉良细心地捕抓到这个被周围人如众星拱月一般围起来的年轻公子眼中的敷衍。她想:这或许是我脱离苦海的一个机会。
她在角落里拨动琵琶,轻启朱唇,唱了一首《卜算子》: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去。
这首词哀婉凄清,有对命运的自伤,字里行间又表露出想要脱离风尘的愿望,婉而有骨。潘赞化立马被这首词吸引了,他温声询问:“这是谁的词”?
潘玉良长叹一声,答他:“一个和我同样命运的人,南宋天台营妓严蕊!”
这一番情景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当晚,潘玉良便被人送到潘赞化的住处。哪知潘赞化这样不给面子,以“天色太晚”为由拒不开门,将人挡在了门外。潘赞化心知自己此举可能会得罪背后送人的官员,自己新官上任,不好将事做绝,便又说了一句:明天上午如有空,请她陪我看风景。
第二日,潘玉良奉命陪同潘赞化出游。一路上,潘赞化不时给她讲解芜湖的人文历史,没有一点官架子,也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潘玉良心一横,跪了下来,恳求潘赞化将她留下。潘赞化听了她的身世以后,心生同情,便为她赎了身,还想要送她回到扬州老家去,做个自由人。潘玉良听到这句话,立马泪如雨下,在这乱世,她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身无长物,如何立足?
潘赞化无法,便将她留在了家里,还把主卧腾出来给她住,自己则搬到了书房。闲暇时还教她读书识字。两人在平日的相处中逐渐擦出了爱情的火花,一年后,潘赞化正式纳潘玉良为妾,并由好友陈独秀当证婚人。
图 | 潘赞化、潘玉良与友人合影于上海
锋芒初露
1916年,潘玉良随潘赞化来到了上海。到上海后,潘赞化为了让潘玉良接受更好的教育,特意请了老师,到家中给潘玉良上课。
偶然间,她看到隔壁常有一位先生在画画,她便在窗外细心观察,再凭着记忆自己临摹,竟也画的惟妙惟肖。有天这位邻居发现了潘玉良画的作品,惊诧于她的天赋,随即收下潘玉良做学生,免费教她美术。后来她才得知这位教她画画的邻居名叫洪野,是上海美专的教授。她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更加刻苦地学习绘画。
1918年,潘玉良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上海美专。但因为她的出身,她“被迫”落榜了。洪野教授找到校长刘海栗,直言:出身不应该成为衡量一个人艺术成就高低的标准。刘海栗校长被他说服,最终录取了潘玉良。
1921年,潘玉良以全班第一名的成绩在上海美专毕业。潘赞化多方奔走,为她争取到了一个官费到法国留学的名额。
分别的时刻很快便来临了,潘赞化将玉良送到黄浦江码头,两人在码头上站立了许久,最后,潘赞化取出一条金项链放到潘玉良手里,那项链的鸡心吊坠中镶嵌着两人的照片。一切情意和言语都凝聚在这项链当中。
图 | 潘玉良(左三)与友人在巴黎公寓
潘玉良到法国之后,先是在里昂中法大学学习,后又考入了里昂国立美专。1923年考取巴黎国立美术学院,和大画家徐悲鸿成为同学。1925年,潘玉良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获得了罗马奖学金,成为东方考入意大利罗马皇家画院第一人。
三年之后,潘玉良学成归来,她受刘海栗校长的邀请回到母校上海美专任教。
此后六年的时间里,她不断努力,想要证明自己。但诋毁一直都在,从未消失,如跗骨之蛆,如影随形,她过往的身份成为了别人攻讦她的理由。凡是她出现的地方,处处都有嘲讽的声音,或在面前,或在身后。流言虽伤人,但过耳可忘,潘玉良可不会被流言击倒。
当时,时局动荡,日本对华北虎视眈眈,战争一触即发。潘玉良响应号召,积极抗日,办义卖画展,将所得的钱都捐出去当了军费。但这份赤子之心却在一次画展上被浇熄了。
在那次画展上,她展出了自己的得意之作《人力壮士》,画面里是一个裸体的中国大力士,双手搬掉一块压着小花小草的巨石,以表达她对战场将士们的敬重。可是这幅画却在晚上的时候被人划破了,边上还贴了张字条,上面写道:妓女对嫖客的颂歌。
图 | 潘玉良在作画
与以往的转瞬即逝的言语嘲讽不同,这是摆到明面上的,公开的侮辱。在世人眼中,她出身青楼的过往始终是一个不可原谅、不可磨灭的黑点。她无奈又不解,不是说“英雄不问出处”吗?为什么到了她这里,出身就变得这样重要呢?
命运完全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此时,潘玉良接到丈夫的电话:大夫人来了,要见她一面。她只好急忙往家中赶,一进门,大夫人便迫不及待地向她发难。
潘赞化的妻子是个完完全全的旧式女子,妻妾的身份在她眼中自然有着天壤之别。而潘玉良一个出身青楼的妾室,却读书识字,出任教授,深得丈夫宠爱,事事压自己这个原配一头,她心中自然不快。
这倒是难倒了潘赞化,他夹在两人中间,左支右拙,帮着谁都不合适。他对妻子虽没有多少爱意,但少年夫妻一路相携的情谊也不是假的。
图 | 潘玉良画展
再赴异国
为了不让丈夫为难,潘玉良便只好先事事顺着大夫人。但一时的顺从让大夫人变本加厉,两人常常争执不休。此时的潘玉良,心中无限苦闷。事业家庭双双受挫,沦落风尘的经历掩盖了她为了改变命运所做的一切努力。她再次动了出国的念头。
1937年,潘玉良再次离开祖国,远赴巴黎。潘赞化依旧送她到黄浦江码头,他将好友送的怀表转赠给爱人作为临别纪念。
这一去,竟是永别。
到了法国后,潘玉良靠着卖画为生,勉强维持生计。那段日子里,她挨过饿,也曾被疾病困扰,但她始终坚持画画,内心的丰盈让她忽略了生活上的困苦。
1945年,中国赢得抗日战争的胜利,潘玉良因此迎来艺术的春天。她的艺术活动一个接一个,她的画作终于得到世人的认可,也获了许多奖。但她始终挂心着远在故国的丈夫,想要回国与他团聚。但潘赞化来信劝她:国内时局尚不明朗,先不要归国了吧。她只先打消了回国的念头。
1964年,潘玉良满怀着同丈夫重聚的兴奋心情,准备回国,却收到丈夫已在5年前去世的消息。这消息像个晴天霹雳,炸她一个措手不及。等待27年,却等到这样一个噩耗,她心中悲痛难抑。
1977年,在国外漂泊了40年的潘玉良孤独地走完了她的一生,享年84岁。
图 | 潘玉良并不美,但目光充满倔强
她在去世之前,将多年贴身珍藏的怀表和项链托付身边的人,并嘱咐道:“这两样东西,请你带回祖国,转交给赞化的儿孙们……还有那张自画像,也带回去,就算我回到了祖国……拜托了!……”
年光往事如流水,前尘旧事随风散。大浪淘沙,时光更迭,前尘往事终会在一代又一代人的记忆中被提起又遗忘。唯有内心的坚守不忘,向上的精神不散。
图 | 潘玉良作品
文 | 麦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