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藕汀:《烟雨楼史话》序

我生长在南湖滩上,多谢南湖里的水喝大了我。六岁那年看到“烟雨楼”的重建。十一岁起到城里去读书,早晨冲着朝烟,晚上笼着暮雨,来往经过盐仓桥,烟雨楼每天在眼望里面,好像和它结了不解之缘。看那碧绿的树木,安排着绯红的围墙,淼淼清波,点点渔船,无疑是一幅天然图画。我的爱好涂脂抹粉,可能也是受了它的深远影响。

等到我已冠未冠的时候,南湖里的“画舫连樯”已经不比从前热闹了,当然还不十分衰落,这时网船大部分很少起了捕鱼种菱的作用,那些白衫黑裤的船家女,创造了“摆渡摆口伐”的声调来招引游客,作为她们的副业。因为我庶母管教甚严,故而没有机会领略那“偷上渔娃艇”的情味,不然的话我还可以深刻地领会她们的生活。

我自小不出远路,对于家乡观念,比起旁人来要严重得多。人家说“烟雨楼”四周可惜没有山。我说天下有山的地方多,无山的地方少。好在没有山,南湖可以代表着江南“鱼米之乡”的景色。没有山,天然地造成了看月亮最好的条件,比“月出于东山之上”自然要早得多哩。倘使说我是偏私的话,由他们去抢白好了。

几百年前大江南北已经有了“嘉兴人开口烟雨楼,天下笑之。”的说话,可见“烟雨楼”的名望普天之下都晓得了,有什么不好。不过有些嘉兴人经不起前人的取笑,难以为情起来。连这位不肯删掉《风怀二百韵》的朱竹篘先生也未能免俗,在《鸳鸯湖棹歌》一百零七首诗里竟然不提起“烟雨楼”一句,这样做,恐怕太矫揉造作了吧?岂不见张山来也不禁说出了“然烟雨楼故自佳”的言语。当然各人有各人的见地。据我看来,何必一定要“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盱其骇瞩”这样的气势蓬勃,才算是天下奇观。其实只要有“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

名胜的荒废,不外乎“兵车蹂践”和“烟火焚燎”,莫不关于天下的治乱。所以“烟雨楼”的兴衰,也就是嘉兴盛衰的形迹。查有记载“烟雨楼”历史的书,前人曾经有过两本《烟雨楼志》,一本是明朝万历年间知府龚勉;一本是清朝乾隆年间秀才朱稻孙。这两部书都没有刊本,龚勉这一本恐怕已经很久失传了。只有朱稻孙这本还可以见到传抄本,其实并不是志书的体裁,完全是收集了风花雪月的诗词歌赋,对于历史的考查毫无用处,不过像《青眆志》这一类的东西。

我早就见猎心喜,想也来一部“湖楼七志”,并且闭门造车地拟好了一种格式,什么志湖、志楼、志事、志游、志石、志花、志菱来记载“烟雨楼”的故实。经过一番 采,得到的材料觉得差得很远,心想还要下更大的工夫继续去寻访。可是,近十年来遭逢了贫病交加的痛苦,失去了看书访友的机会。而且又是命运不济、洒尽了安仁之泪。就此把这部书一直就耽搁了下来。

丁未的冬天。卧病在床。偶然看到了这些存下来的材料,已经接近了引火生炉的地步,觉得有些可惜。本来无事可做,草草地写成了《烟雨楼史话》八章,只有花费了几天的工夫,自然是谫陋不堪,遗漏的地方不免是很多很多,将来倘有机会的话,还想重加补充,在这穷途落泊的时候,可算是“时异境迁,结习不改”,踵接着“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的愁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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