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品牌策划师：十九

虽说这方院落叫上元宫，其实只是几座草庐而已。我用甘草做床被，用枯木做桌椅，用烂石做锅碗，我用讨来的纸笔写下了上元宫三个字贴在门口，我用烂泥塑成三清像，自此也算是山间一野人。

世人常追寻辟谷之境，可他们根本不知何为辟谷。我自入山的那一刻起，每日以露水清煮野菜为食，至今已有四十余年。我与山下小道常说笑，那小道也说我，已到了辟谷之境界了。

我向他讨要了两身破道袍，也算是当一个真真正正的道士。

忘了是哪一年，我在山下三阳观扫地，看见一小孩，我看到这小孩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我见他走进三清大殿，很奇怪，他入殿后走路十分吃力，我方才看到这小子周身哪里空旷，这分明是被上仙抗拒而让他周身空气愈发浓郁，他要坚持上前的话必有生命危险。我跑了过去捉住他的胳膊就向殿外退去，在我摸到他胳膊的一瞬间，我感觉到了些许不对，我以摸骨之法拿捏他整个右臂，这小子是至善之身！只是他前些时日给几人看相算命，露了个运。至善被沾染，清水浑浊，将无人接纳。

我让他三月初五来此找我，因为那天是他的生辰。

早年我初入阴曹时，喝了孟婆几碗汤，让我一度想不起自己叫什么名字，而今这种毛病又犯了。那小子我总觉得认识他，而且这至善之身，在这世间根本就不可能存在。

我好不容易等到三月初五，在三阳观内，我坐在三清殿前，内心不断询问三清，到底为什么要如此对待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小子，每次疑问，三清之像就好像很生气一样，我的心神也会为之一颤。

待到下午近六点左右，我起身准备离开，只见门口一个略显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面前，他扶着门框看着我，还带着点微笑。

我径直朝门外走去，看也没看他一眼。

“你叫我来做什么？”他喊了句。

我示意让他跟上。此处距离我上元宫并不远，但走到一半时他已经气喘吁吁。我没管他，走在了他前面，保持在他的可视范围之内的距离。

那天我收他为徒，我给他取道号“三才”，三才者，天、地、人三象，我愿他拥有贯通天地人气。

他听到名字后愣在了那里，他告诉我他的名字本就叫“张三才”。

他话音刚落地，我感觉一股气自丹田而升，直冲天灵，这一气，差点将我激晕过去。

我好像看到阎罗王那张大脸凑得很近，我看到孟婆对着我一直笑，我看到九幽鬼魂对着我伸手狂鸣，我看到黑白无常对我张牙舞爪，看到牛头马面押我入城！我一退好几步。

“老头，怎么了？”三才问道。

“没事，你有没有想起点什么？”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着眼前这位，我不敢多说一句话，这个当年我出六道时的至善化身，这位当年我在村子里时赐予“三才”之名的孩童。

“老头，没事了，今日起您可得护着我了。”三才说道。

我点着头，剩下的也只有点头。三才与我住了一夜，我无法睡去。黎明时我走到不远处的小河边，我看着河中的自己，已是满头白发，脸上的皱纹数也数不清。原来我都这么老了。

我走去那座我常混饭的小庙，找到了主持，那个小孩子如今也成了一众弟子的师父。我将剩下的一点孟婆汤给了他，嘱咐他过三年后与众弟子服下。

回上元宫中，三才还在酣睡。我只想在多年以后，如若三才再遇阴司那群牛鬼蛇神，他不要惧怕即可。

自那日起，我说话缓慢至极，我我从未教三才任何术法，我只与他谈论现世种种，我很多年没下山了，从他嘴里我至少能听出一个鲜活的世界。我禁了他的术法之道，让他以道学起，可我身上居然没有一部经书。一切均为天定。

其实我也想回龙虎山看看，看看当年我师父期待着的到底是什么。我第一次出山，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汽车，第一次看到那么大的飞机，火车也比从前大不一样。三才带我去了鹰潭，可当我踏下火车的那一刹那便再也不想上山去，我想到师父当年在龙虎山下仙逝的情形。

“三才，回南山。”我低声道。

三才倒也不说什么，转身就去买了回程票，我们再度回南山。

我干了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我掐起手指算了算自己的气数。我看到了“八月廿四”。上元宫内，我赶走了三才，一个人对着三清像，可这三清像怎么越看越像是阎罗王与黑白无常？我赶忙擦了擦眼，三清就是三清，岂是阴间之人可相提并论的？

八月下，我喊来了三才，与他讲道，茅庐里，两蒲团，这位年轻小伙子居然坐得住，也对，他本就是我的至善化身。

三才说梦到了阎王，他被告知要做与我当年同样的事。

我其实很想告诉三才，当年我便是酆都城大名鼎鼎的“品牌策划师”，我掌握律司神职，三才之名是我所赐，裕森就是三才，三才即是裕森！

我终究是闭了嘴，我告诉他，切莫让眼前之象迷了本心。

我已经放下了，可是阎罗王包啊，你就不能放过这孩子吗？

我曾是一代战神，死在我手上的人不计其数，其实他们并没有死，他们以残尸的状态苟存于世，他们活不成，死不掉。末纪世界，人们不死不灭，却也哀嚎遍野，宛若阴间。我曾想学有所成回去超度他们，可如今啊，我回不去了。

三才，不知道这一切你都能知道吗？

毕竟你是我至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