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时代微刊】我的王老师|李申时（甘肃）
文学时代微刊第1559期
我二年级读书的时候，在我们家的前头院里，队里办着一所耕读学校，顾名思义：学生是些在劳动的间隙里去学校读书的农民或适龄失学儿童。但这之中很少有年龄特大的人，女孩子居多，她们大多和我年龄相仿或比我大些，不过大些的居多。我们正规学校（那时候大家都这样称呼）要比她们放学早些，所以我吃完饭或端着饭碗有时爬在她们的教室门槛上看他们上课。三间房子被讲台和黑板几乎占去了一间，其余两间里支着四五条宽六七寸左右的长板凳，学生们拿着自家父母做的高四、五寸上下的小方凳或马扎，有的没板凳的屁股底下就坐着三四块砖头。
老师是我们村里的一个小名叫王禳过，大名叫王儒哥的中年男子。就小名而言一定是他自小体质较差，所以，老人命名这号名字本义祈求他长命百岁。他四方脸盘，面色赤红，中等个头，早年秃顶，大声说句话也汗流如注，行动迟缓，做事不急不忙，十分稳健。当我爬在门槛上看他上课的时候，他就大着声喊我出去，因为，有我在，那些学生就被我打扰着不认真听讲，从而影响了他的上课。
不想这所学校只办了不到一年就全部（各小队都有）统一归到了几个大队合办的——我的母校圣泉学校，而老师也都收编了进来，但其中的女学生几乎大多数没有继续上学：一是当时家长们不重视女孩读书，二并不是让其参加生产劳动，主要我们这一代人兄弟姐妹众多，大点的女孩一般都主要负责看管弟妹。
至此，我们学校猛然之间人多了，枪也多了，最是老师似乎增加了四五个，加上先前的将近七八个之多。班里学生人数也猛增到了四五十人。
他给我们班代算术（珠算），他的算盘打的慢，看上去手法生疏，但准确率极高。这人对一个人的影响（知识和能力），一部分出自耳闻，一部分出自目睹，我们村里人对他的呼声是读书少（初小毕业），没文化，最多能带个一年级；就这民办教师还是靠他当支书的堂哥和胞兄选中的，假设没有这层关系还轮不到他。大家听了这样的流言蜚语，一些学生心里便对其产生了怀疑。于是，语言上怠慢，行为上鄙视；最是课堂上不爱听讲的同时，有些大点的还出些偏题、怪题刁难于他。
他的课讲的很慢，先是背口诀，加法如一下无去四，二下五去三；减法如七退一还三，八退一还二等，几乎一个口诀一节课，最是除法“一归”一节课还要长些，他一直说：除法“七归”最难，学会“七归”，其它“归”便迎刃而解。
事实上，这珠算也该是中华民族的一大发明，就是现在我觉得加法计算上去，它要比电子计算机似乎还要快些：因为简单加法，其实复杂的也和简单的一样，只动一两次手指就能计算出答案：譬如七加八，嘴里念口诀：八去二进一，中指和大拇指同时各动一次，外加两个手指在算盘上架七动手指一次，小计动两次手指，答案十五就见分晓；而电脑在健盘上八按手指一次，加号按一次，七按一次，等号一次合计动四次手指才能算出结果，从动手指的次数，就不难看出它们计算速度快慢的各次程度。因此，至今有些银行工作人员还喜欢使用算盘。
他把除法的“九归”上完之后，又讲了一些如“非归”等书本上没有的，所谓课外话题且不是课外话题的內容：说的“九九归一”就是什么：无处去除下作一，看上去似乎凭空添造数字，其实是在向上一位求借。后来又讲了一些如“金香炉”“孤雁不入群”等即实用又风趣又难度大的算盘常识。譬如：“孤雁不入群”用了顶珠或底珠，顶珠可以为数字五，也可以令其为十，因计算的需要而给予不同的“定义域”。
王老师讲课的时候，一旦有人说话，他便不是很生气的斥责而是轻声细语的必须问清楚，对方说了啥，啥意思，是我讲错了，还是这里他没有听懂；而我觉得他问话的理由询问他是否讲错的意思居多，但没听懂的他也不予以斥责。有一次期末开考之际，为了复习，他上课第一个调了我的牌，当时的一道除法题，我却没有用算盘计算正确，尽管拿他的话说：方法对头，但计算结果错误，我想他一定会大发雷霆，狠狠地骂我一顿，但他还是很温和的指出了我的错误，而一点都没有批评！
他那不耻下问、温柔可亲、平易近人的教学作风，既难得又可贵！
他生活极其清苦，一月十五元的工资领了二十多年；就这点工资的职业，政策还经常恐吓，要么解聘，要么取缔。一九七八年上面对大队里研究进去的教师，按条件进行了一次大清理：小学程度的不考试直接除名，而初中生考试后按成绩决定。王老师参加了考试，虽然成绩最差，但最后却没有被除名，原因是当社请教师工龄十年以上。这一场虚惊过去后，八一年左右又举行了一次颁发教师资格证书，这一次形势非常紧张，但他同样以教龄较长而未被解除。
他三个孩子，最小的女儿外出打工，在他活着期间，十几年一直没有回来。
好在他一直管理学校里的经济，我困难时他常予以帮助。一次，我在外地工作期间，他在我们家的大门口上说是急需一点钱，其实他是在暗示我能否帮帮他，但我以他未直接开口而为理由，未能满足于他。就此事，我心里纠结了很长时间，一直到他去世以及现在我心里都很愧疚。
平常时候大多是他妻子在他们家后院里喂几个鸡儿，靠买卖鸡蛋添补生活。后来工资涨了七八十块，也同样杯水车薪，根本解决不了他生活困难的实际问题。他因学识而被迫丢弃了多次转正机会，五十四、五岁就因身体原因告别了讲台，有时候身体好点就去校园里打个转身。最让人痛心的是，他刚刚转成正式教师三个月，的确三个月就离开了——让他充满希望且一次次又使其失望透顶的这个世界！
【作者简介】李申时，男，1958年6月出生，甘肃省礼县石桥镇圣泉村人。甘肃省天水地区礼县师范毕业，曾经在甘肃农民报、祁山、红河文苑、西垂文苑、西部书坛、青草文苑、祁连文学杂志、黄河风文苑、天水文学、兰苑文学等杂志发表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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