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稚儿
本文是邱国伦2018年9月在大学里的当堂小练习作品。老师给了几款多肉植物,让学生任选一种根据它的习性在课堂时间内完成一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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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哒、哒、哒……”五官分明,鼻子尤其挺拔的男人听着每日黄昏从不缺席的高跟鞋脚步声,他的头发已经夹杂了白,眼角也有了细纹,微微抬一抬眼,看到的是一双红色的高跟鞋,随后是洁白细腻的脚面,鞋的主人着一席红裙,缓缓走下微微作响的老楼梯,光影之中仿佛是静安傍晚咖啡厅中的名媛。
当女子乌黑的伴着幽香的长发靠近男人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脚上的镣铐与地面摩擦出冰冷的声响。女子浅浅一笑,在别的场合或许是美的,但此时此刻显得阴冷而诡魅。她没有开口说话,他也没有,事实上男人甚至不再敢抬眼看女子,他听到餐盘放在地上的声音,然后是女子起身走到几步之外,他抬起头,女子细心地浇灌着几盆多肉植物。绿色的多肉随着女子的动作在红色的裙摆中若隐若现,植物上一方小窗透进一些光亮。
那一方小窗是这个阴冷的地下室唯一能够投进阳光的地方,这是当年男人亲自设计的,将别墅的地下室拓宽一些,方便一些阳光投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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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往餐盘的方向挪了挪身体,鼻子立刻吸了吸气,是镣铐触到了他双脚和左手腕的伤口,这些伤口多半来自自己的挣扎,也有的来自红裙的女子,他甚至记不太清了。男人用唯一可以活动的右手捏起勺子,挖着盘中味道古怪的,浆糊一样的食物,冰冷的勺子在他的手中有了些温度,让他仿佛回忆起了这只手曾经抚过的另外一些东西。
男人是在给儿子挑选玩具时遇见她的,爽朗的笑容在玩具城缤纷的色彩中把她变成了灵动的精灵,他如今仍然记得她当时穿着蓝色的工作制服,扣子扣到领子下的第二颗,他鬼使神差地记下了她左胸工牌上写着的名字——李芝儿。男人被迷住了,他在各种日子里找到各种理由回到那个玩具城,看她整理散落的玩具,看她哄慰摔倒的孩子,看她把马尾的鬓角捋到耳朵上,他的视角回到了还在校园的少年时,贪婪而羞涩,他的心也是。
儿子的房间逐渐堆满了玩具,男人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虽然年纪长了她一倍,但是多年积累的财富与魅力让他没有花费多少精力。她在和他独处的时候,有时会顺应他的要求换上火红的裙子和高跟鞋,男人非常享受这种清纯与浓烈的反差,同时背叛妻子的愧疚也在这清纯与浓烈的反差中烟消云散。他迷上了这样的生活,这样的生活刺激着他不再鼎盛的身体和精神,因为她的名字,因为她的年龄,男人开始唤她“稚儿”,在手机中将她的名字也备注为“红稚儿”,是他妻子最喜欢的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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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子里的浆糊已经被他挖的只剩下几条交错的痕迹,刚被囚禁的日子,这样的情景会令他反胃呕吐,如今已经习惯,或者是麻木了。
回忆有时是一种非常无情的东西,我们很难控制自己只回忆欢愉的场面,而忽略痛苦惊骇,尤其是痛苦紧随欢愉而来时。
他不知道妻子什么时候发现了他和稚儿的勾当,更没有想到妻子这样柔弱的女子之躯竟然藏匿着蒸腾着黑烟的恶鬼。
妻子和自己一样经常出差,他们是大学同学,同是校园里最优秀的那一类人,不同的是他始终觉得保持这样的优秀需要耗费他很大的气力,妻子则显得很自如,他不得不承认妻子一直比他聪明。
如鱼得水的一段时间后,他愈发大胆了,甚至趁妻子出差把稚儿带回家几日,下班路上用暧昧的短信提醒她换上红裙与高跟鞋。稚儿坐在主卧的大床上,女主人睡的那一侧,望着窗台一排红稚儿出神,那时它们还未被移入阴冷的地下室,这种多肉植物颜色反差巨大,平时为绿色,日照充足的春秋变为火红色,像她的裙,叶片有些薄,开白色小花,像她露出高跟鞋的一截脚面。
卧室的门被推开了,她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她的模样。
男人把车停在家门口,以往他会像大多数中年男人那样,在车里独自坐一会,或许会抽一支烟,吞云吐雾的这短暂的时间他不属于家门里也不属于家门外,两边的压力之间仿佛形成了一个间隙,刚好容下了他车内的真皮座椅。
但是今天他没有在车里逗留,因为他知道今天的家门里不再是压力,等待他的是比一支烟更彻底的释放。他没有留意到妻子的车停在几栋房子之外,从学生时代开始,妻子一直以来都比他聪明。
他没有看到期待的画面,甚至连红裙与高跟鞋都没有看到,但是卧室内的色彩跟他期待的差不多,稚儿开绽的皮肉,散开的瞳孔与她雪白的胴体勾勒出一片浓烈的红与凄惨的白,砍刀数不清落了几下,红与白完全交织在了一起。
人形的恶鬼此时就站在男人的身后,提着铁锤与砍刀,窗台的红稚儿违背自然规律,提前红了叶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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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与植物一样,缺乏营养与阳光会枯萎、干瘦、苍白,男人蜷缩在地下室的阴影里,挺拔的鼻子被油腻的长发遮掩了。
妻子又走下了吱呀作响的楼梯,依旧穿着稚儿的红裙与高跟鞋,他感到自己变成了一株植物,植物从不反抗,植物从不发出声响,植物接受它们能够触得到的食物。
男人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但他知道现在是春天或者是秋天,那一方阳光下的红稚儿变得火红,愈加饱满了,妻子着一袭红裙,兴奋地舞蹈般地照料着它们,红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