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少浩||两个鸡蛋的故事

两个鸡蛋的故事

胡少浩

不计辛勤一砚寒，桃熟流丹，李熟枝残，种花容易树人难。

1980年的春天，教育恢复了生机。

济南四中初中三年级六班晚自习开始前，班主任宋庆灏老师讲话：“今天我再说一遍，今年恢复中考，现在是拼刺阶段，是高考的预演，只有考上好的高中，才能上大学，上好的大学。同学们明白吗？”

“明白！”同学们齐声回答。

“明白就好，我要求同学们每天早餐吃鸡蛋，吃到的举手！”

结果全班五十多人，只有十几个人举手。前排的逄亮，手举得最高。

宋老师纳闷：“逄亮的父母是铁路大厂的工人，能先吃上鸡蛋？”

于是，走到逄亮的跟前问道：“你是怎么吃上鸡蛋的？给同学们说说。”

逄亮起立说道：“我爸说，老师说的对，孩子晚上加班，早上就要加餐。去年夏天我爸就在家的四楼外墙壁上，钉固了一个四方的鸡笼子，养了两只鸡，每天把下的一个鸡蛋进行了标注，专门让我吃双日的，说好事要成双，学习要向上。”

宋老师听着，心想：“你爸是挺能，可也挺会偷梁换柱的。”

于是，婉转的问道：“成双为什么不吃两个鸡蛋？”

看逄亮愣住了，又问：“一个人有几只眼睛，几只耳朵，几双手，几双脚啊？”

“两只，两双啊。”

“对啊，成双成对，那就应该吃两个鸡蛋呀。”

逄亮反问道：“那一个鼻子，一张嘴咋说？”

宋老师：“一个鼻子两个孔，一张嘴，屁股下面不是还有一个窟窿吗。”

“那我爸说一个脑袋咋办？”逄亮毫不示弱。

宋老师眼睛一转，说道：“回家先做通你妈的工作，再说少数服从多数。”

说完，同学们在笑。宋老师说：“不要笑，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长身体拼体力阶段，营养跟不上咋行？逄亮的父母是工人能做到，为什么你们机关大院的做不到？回家跟父母说，每天早上要吃鸡蛋，而且要吃两个鸡蛋。下星期我可不希望再看到这种情况。”

说完，宋老师督促大家开始复习功课。

逄亮回到家里，按照宋老师要求，如法炮制。先表扬，后驳斥，弄的父母一时无话可说。

逄亮的母亲害愁了：“孩子，话说得有理，可咱家这个条件，石灰水的鸡蛋票一年也就三斤，一、二季度的票已经用完了，集市上的鸡蛋咱家吃不起，你爸的腰成这样，还要起早摸黑伺候这两只鸡下蛋，能保证你每天吃上一个新鲜的鸡蛋就不错了！哪来的两个鸡蛋？”

逄亮听着，眼巴巴地看着母亲，失望了。

母亲说：“你为难，就叫你爸给宋老师解释去。”

这时，逄亮的父亲，逄师傅说话了：“不必难为孩子，我腰无大碍。这个我有办法，不就是再做个鸡笼，增加两只鸡吗？保证一天两个鸡蛋没问题！”

此时，逄亮的眼睛亮了，以敬佩的目光看着父亲，感觉父亲的形象瞬间高大起来。

为了保证每天两个鸡蛋，逄师傅家的外墙壁上又添了一个鸡笼。逄师傅这下可忙坏了，早起去小金庄菜地捡菜叶，中午去菜店拾菜帮，星期日去大金庄集市买麸子，晚上下班，也要绕路光顾几个菜店门前的废料。进家先进厨房，扎起围裙，支起案板，垫上抹布，剁起菜帮，准备第二天的鸡食，剁好菜帮拌上麸子。

逄亮母亲患有腱鞘炎，不能剁菜，于是在外屋说：“老逄！先吃饭。”

“不！晚了影响邻居休息。”逄亮这样描写过，“咣！咣！咣！炉灶旁，老爸夜晚剁菜忙，菜帮细来蛋鲜大，老爸不吃儿先尝，儿先尝，学习起来有力量！有力量！”

逄亮吃上鸡蛋，身体棒棒，心情舒畅，学习成绩飘然直上。

有一天，宋老师在批改逄亮的作文时，看到文中写道：“风凄凉，雨殇殇，老爸拾菜择路慌，一头栽进沟渠里，车损腿瘸头受伤。汪！汪！汪！”

宋老师接着写了批语：“功课紧，夜漫长，温室少年读华章，家父迎雨为谁慷？披荆斩棘真荣光！彰！彰！彰！”

然后，宋老师给作文打了5分++。

当逄师傅看到孩子作文批语时笑了，问道：“你们班主任挺有意思，是男的还是女的？”

逄亮兴奋的回答：“是男的，七班的班主任是女的，就是在校门口跟你说话的那个，头扎两个刷子，干净利落，笔挺的华达呢服装，说话也温柔，有种吸引人的魅力，不像那宋老师脏兮兮，凶巴巴的。爸！你把我调到七班吧。”

“就为这个？”逄师傅问。

“嗯，老师长的靓，学习有力量。”

“混蛋！什么逻辑？小小年纪不学好，心思用歪了！宋老师哪点不好？一个年轻的女老师竟让你想入非非，还有没有出息！”逄师傅发怒了。

逄亮母亲冲着逄师傅说话了：“孩子今年上初三了，有点想法咋了？这还不是学你，小学六年级就塞纸条，不是你的骚扰，我能在厂里（铁路大厂）干后勤（实际是食堂卖饭票的）？”

逄师傅听了，怒气立马消失，嘴里嘟噜道：“你看，你看，这陈芝麻烂谷子又来了，又来了。”说着便躲到一旁。

逄亮轻松了，问道：“妈，你们是同学呀。”

母亲点头说：“对！孩子，咱不学你爹。咱好好学习，走正路，不受干扰。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咱长大工作了，找好的！”

逄亮听了，身心贴向了母亲。

逄亮的成绩，提高得很快。宋老师认为：一是逄亮天资聪明。二是家长配合得好，保证了孩子的营养。

为保证学生尽快每天吃上两个鸡蛋，宋老师就及时组织家长召开经验交流会。

逄师傅上台发言：“大家不要笑，我没有什么经验可介绍。昨晚跟儿子学习，写了一篇稿子念给大家听：家住营市街南首，赡养老人孩一口，生活贫淡常拮据，就靠鄙人一双手。孩子身心老师忧，自制鸡笼屈指首。春夏秋冬拾菜叶，风天雨雪夜里走。看着孩儿在熬夜，困难再大也坚守。”

逄师傅念完，大家鼓掌。

另外一个家长上台表态：“诗书画意动真情，勤劳的父儿总会赢。逄师傅的言语，让我做机关工作的人员佩服。我没有逄师傅那样的本领和体魄，只能另辟蹊径，利用家里余下的一些粮票，与农户兑换鸡蛋，四十斤粮票换了十斤鸡蛋，已够孩子吃两个月，吃完再换，保证孩子的营养。”

第三个家长上台表了决心，有些紧张地说道：“天赐的良机，孩子的小姨在南部山区，时常捎些鸡蛋来，保证孩子的早餐吃上了两个鸡蛋，再不够就拿出我的蛋。”

这时，台下有一对外地来济南的夫妇，女士朝男士低声说：“哎！人家叫你拿出两个蛋。”

男士说：“你叫我拿出两个蛋，以后你是叫我哥呀？还是叫我姐呀？”

此话一出，引得周边的人哄笑，有人投来不屑的目光。

宋老师做了个安静的手势，赶紧解释道：“这位老师的意思是，自己不吃也要保证孩子吃。”

顿时，大家给予了热烈的掌声。

宋老师做了总结：“三位家长做了出色的发言，给大家以启示，可互相借鉴交流。尤其是逄师傅精彩的讲演，说出了自己动手，给孩子提供了营养，这种自强不息、战胜困难的精神，值得大家学习！”

宋老师说着，带头朝逄师傅鼓掌。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逄亮的母亲对逄师傅说：“孩子他爸，最近孩子的奶奶就要来了。她身体不好，孩子的鸡蛋是否要停一下，攒点鸡蛋。”

逄师傅有所顾忌，但觉得老人难得来一次，就说：“好吧，就这样。”点头表示同意。

鸡蛋一停，马上引起了逄亮的思想波动。他在日记中歪歪斜斜地写道：“咣！咣！咣！夜清凉，老爸扰人剁菜忙，声鸣共振噪音强，鸡下蛋了不让尝，学习恍惚无力量！无力量！”并为此写了一篇作文。

期中测验开始了，逄亮情绪不佳成绩下滑，有一门功课只考了60分。

逄师傅回家知道后，拿起鸡毛掸子生气地说：“费了这么大劲，让你好好学习，你才考了60分，对得起谁呀？”说着就要动手打。

这时，逄亮头一拧，翘着嘴说道：“你凭什么打我？你还欠我鸡蛋呢！”

两人瞪眼相对，逄亮从书包中拿出作文簿，往桌子上一放，说了声：“看！”

逄师傅看到作文下面，写着宋老师的批语：“孩子不能骗，承诺要兑现。勤奋努力学，为国做贡献。回家给父说，批语一定看！”

“嗷！还有同盟军呀？”逄亮母亲发话了，“老逄啊，咱还是听老师的，老师说的对！”

逄亮早晨又吃上了鸡蛋，好大，好香。这时，邻居李大伯进屋，看到逄亮大口大口的吃相，说：“好大的嘴嗷。”

逄亮一使劲，荷包蛋黄流了一嘴。

李大伯看到碗里还有一个大荷包蛋，说：“了不起啊！局长待遇。”

“真的吗？”

“当然真的啦！”

逄亮笑了，笑得那样的阳光，那样的灿烂。晚上在日记中工工整整写下：“咣！咣！咣！水漫窗（正在下暴雨），老爸夜晚剁菜帮，鸡蛋鲜大荷蛋香，宋老师的好主张！好主张！”

中考逐渐临近了，学校开了家长及同学中考动员大会。宋老师把逄师傅推到前面，逄师傅讲话：“马上就要中考了，社会都在关注。我的邻居李大伯，也在关注孩子的中考。星期天早上，当看到我家饭桌的白色毛巾上面，摆着一把挂面和两个鸡蛋，清楚地呈现出100的字样。知道是又要考试了，手指着挂面和鸡蛋，像往常一样对孩子说：面条加鸡蛋。孩子答道：我爸说了算！李大伯握拳做了个加油的手势，再次说道：面条加鸡蛋。孩子说：学习要夺冠！我认为这是两条要求：第一条'我爸说了算’，说出了父亲的责任，是孩子对父母期待、信任，要在学习期间吃好喝好。第二条'学习要夺冠’，说得是孩子的自信、作为。我们做好第一条，孩子自然也会做好第二条。”

逄师傅说完，家长们热烈鼓掌。

学校的宋老师发话：“逄师傅讲述得非常精彩，我没有重复的必要。逄师傅说的这两条，就是我们今天开会的宗旨。会议就要结束，这两条作为我们班中考的口号好不好？”

“好！”同学们齐声说道。

“那我说第一句，同学们喊第二句。”这时，宋老师喊到：“面条加鸡蛋！”

同学们齐声喊：“我爸说了算！”

宋老师喊第二句：“面条加鸡蛋！”

同学们高喊道：“学习要夺冠！”

此时，家长、学生全体起立，家长们报以热烈的掌声。

从此以后，全班绝大部分同学，早上都可以吃到炝锅的荷蛋面。个别南方家庭的同学，吃的是猪油、葱花、酱油浸入的荷蛋面，面里都是两个鸡蛋。这在当时，已经是上等的早餐了。特别是在低温的早晨，吃上它即香甜又暖和。

暑假了，在家预习功课的逄亮，早餐时看到筷子和两个荷包蛋，在碗里摆出100的字样，随即明白了含义，问道：“爸，有消息了？”

逄师傅高兴的说：“有了，昨晚宋老师来电话，你学校中考全市第二名，你们班有五个学生考上了山东省实验中学高中班，你两门成绩一百，成绩第一。不要翘嘴，不是区里，是班里第一。”

“嗯！”逄亮没有自傲。

接着逄师傅告诉他说：“和你妈商量，打今日起，恢复你的'局长待遇’。上学期间，鸡蛋不再间断。而且，每星期再吃两次红烧肉。”

“爸，你真棒！”

逄师傅说：“这都是宋老师的主意，要感谢的是宋老师。”

“爸，我越来越喜欢宋老师了！”

“这就对了，这才是心灵最美，你应该爱戴和尊敬的老师。”

“嗯，我明白了。”

逄师傅说：“宋老师那篇作文的批语是咋说的？咱俩一起说。”

孩子他妈听到后，问：“你爷俩一起说啥？”

逄亮说：“妈，和你无关。”

逄师傅说：“有关！叫上你妈，香甜晶透的红烧肉，可离不了她。”

于是，三个人齐声说道：“孩子不能骗，承诺要兑现。勤奋努力学，为国做贡献！”

新学期开始，逄亮去了省实验高中班，认真就读。宋老师开始专心致志执教新的班级，在学校阅览栏里，留下了逄师傅、逄亮、宋老师及毕业同学们的三张大幅特写照片。下面有内容简述，其提要是：

一、咣咣咣！简楼房，寒冬黎明长。

二、客桌方，书页黄，勤奋读书郎。

三、园丁强，禾苗壮，桃李又芬芳。

在以后的三年中，宋老师时常来个电话，询问逄亮的学习和生活情况。逄亮的父母也履行自己的承诺，每到晚饭前后，人们总会听到“咣”“咣”“咣”的声音，从未间断，直到高考后立秋的那天。

逄亮在日记中记载：“楼房静，月光明，树叶遮窗棂。灯光莹，朗读轻，老爸吟歌鸣。”

说的是那天晚上，逄亮正在读书。父亲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想着第二个三年的辛劳，苦尽甘来，就哼起歌来：“咣！咣！咣！夜渐长，风吹屋沿剁菜忙，菜帮细来蛋鲜大，父母不吃儿先尝，儿先尝！我儿进京上学堂！”

歌声连续、优美、欢畅，随风飘荡。飘出了房间、楼洞，飘向了空旷的楼宇之间。

【作者简介】

胡少浩，1969年12月入伍，在广州空军29团从事炮瞄雷达工作，历任战士、班长。1976年复员，在山东邮电工程公司工作，历任机务员、技术管理、副队长、队长，施工处长，设备部主任、工程管理部主任。2000年办理内退，2014年在联通公司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