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正选：走出宋家河的女人
王正选
生活的坎坷，日子的希望，家庭的需要，时代的潮流，利丰的召唤，政府的脱贫攻坚战，让她再次走进了教室……
——作者采访手记
引子
古虞平陆有两座山被称为孤山，就是著名的锥子山和峨罗山。远古以来，人们一直流传着两座山之间的传奇故事。锥子山是平陆最高的山峰。去往山顶的路，说是走，更应该说是攀、爬。没有向导很难摸到山顶。但当你筋疲力尽，终于半死不活挥汗登上山顶后，远望群山层峦叠嶂的秀美辽阔，轻轻摘下漂浮的云朵那一刻，神奇的天地元气会让你顷刻神情大振，心旷神怡，尘世间的烦烦恼恼瞬间就和你没有关联了，竟然觉得自己就是天界的神仙。
锥子山脚下有个村子叫坡底村。300多户人家竟然散落在14个沟沟洼洼，峁峁梁梁上。坡底村所属坡底乡。“平陆不平沟三千，坡底就占一千三”。钻在沟沟洼洼里的坡底人绝不会有游人登上锥子山顶那种成为神仙的感觉，但定会有想成为神仙的念头，因为不知从何时起，谁家的日子过得好，人们就会说，看看人家的神仙日子。嫁到坡底村的本文主人翁就有想成为“神仙”的故事。
时间：2020年10月17日。
这天早上是近日难得的晴好日子。笔者穿过人来车往的春元街，走进位于街道北边的“平陆利丰职校足部修护师专业旗舰店——润足里”。
店长郑爱红，清秀靓丽，身材苗条，在一袭黑衣的映衬下，精致干练；披肩的秀发，白皙的面庞，会说话的眼睛，令人如沐春风。在她县东人特有的口音讲述下，我走进了她苦乐酸甜的日子。
1985年夏天，平陆东部曹川乡的一个群山起伏人烟稀少的山沟里，树木葱茏，野花绿红，鸟雀飞高飞低叽叽喳喳，知了可着嗓子一波一波嘶鸣个不停。沟崖上一片西瓜地里，一颗颗待摘的西瓜，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明亮的光辉。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女，在瓜田里“一、二、三”细数着待摘的西瓜。山风轻抚着她及腰的乌发，齐眉的刘海，白里透粉的娇容，柳叶般的细眉，水汪汪的眼睛，偶尔掀动她褪了色的花格格衣襟。
姑娘不是在守护瓜园。瓜园用不着守护。村里一户人家与另一户人家间隔都在好几里。深山沟里，也没有山外人路过这里。
姑娘是在瓜园期待她心中的希望。
姑娘就是郑爱红。她出生的村子叫宋家河村，是曹川刘岭村的一个自然庄，距离主村弯弯曲曲有五六里路。偏僻的深山沟里住着零零星星的人家，也住着日夜出没的野狼。农户的猪时常在猫头鹰、鬼鸟凄厉叫声的掩护下被狼咬死，扒皮，吃肉，喝血。爱红上小学那年，村人组成猎队，打死了一只狼。把狼挂在学校门口的树上，让爱红和她的伙伴们识别狼与狗的眉眼，不要上了装成狗的狼的当。
爱红在这个挂过死狼的小学毕业了，要走出宋家河去镇上上初中了，要离开这个死狼也能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方了。少女精心地打扮着自己，睡梦里也咯咯咯地笑。
但入学的路却被一脸愁容唉声叹息的母亲挡住了。
爱红姊妹六个。她是最小的。一个个孩子都要上学，父母实在是供不起她继续上学了。
“女孩子家，嫁一个能养起的人家就行了。”母亲对她说。
模样俊俏的爱红，让母亲自信女儿能嫁个好人家。
爱红不这样想，她怕嫁进了深山，又继续过上和狼在一起的日子。嫂子不就是从深山嫁到深山来了吗。她不相信自己就是山雀的命，她想成为锥子山顶和蓝天白云在一起的大鸟，她更想成为一只飞出大山的金凤凰。但中断了学业，还想什么鸟啊凤啊的！
清晨，从山尖飘洒下来的阳光，抚慰着姑娘的愁容；夜里，山沟的黑暗掩盖了姑娘枕头上滴落的泪痕。
姑娘想自己去报名入学，但苦于没有入学的钱。经一番思忖，她想到了家里山崖上的二亩西瓜园。是呀，一斤西瓜8分钱，一百斤西瓜就能卖8块钱。于是她就坐守瓜园，等着父亲来摘瓜，跟着父亲去卖瓜，从而知道家里有了卖瓜的钱。经二姐的指引，她从家里老旧抽屉的纸盒里，取走了卖瓜的钱，钱便跟着扛着被褥的她走进了镇上的曹川初中。她成了曹川初中的学生。
然而，卖西瓜的钱陪伴不到她一直能上下去。上学的钱慢慢断线了。家里的农活需要劳力，二哥的孩子需要有人照看。她只得服从母亲的调遣，辍学回家。
山里的太阳早早就不见了踪影。晚上，母亲就着煤油灯的光亮，一针一线缝制一家人的穿戴。灯芯燃烧的短了，灯火暗了，母亲用针尖把灯芯再往上挑一挑，拨去灯芯上烧废的残渣，灯火又明亮了起来。看了一天孩子的爱红，望着忽明忽暗的油灯，觉得自己的前途就像那摇曳的灯火一样暗淡。
拨去自己人生路上废渣的“针尖”在哪儿啊！
“记得是一个雪后的日子，舅舅来了。舅舅对母亲说，不能让爱红就这样没完没了地圈在黑窑洞里，得让她走进外面的世界。于是，舅舅让我到他的糕点厂上班，还带上我越过黄河到名城名地开阔眼界。”
然而，舅舅的厂虽然让她离开了靠油灯照明的黑窑洞，却还是在大山里打转转。说话间，山里的女孩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21岁那年，她把自己许配给了一位家在锥子山下坡底村的小伙子。父母一打听，我们聪明伶俐的姑娘，怎么也不能从我们的穷窝嫁到另一个穷窝，从我们的山旮旯嫁到另一个山旮旯，还离娘家几十里远。男孩的家里也是多子女户。爹半身不遂一瘸一拐，娘咳嗽气短气管炎缠身。
父母一万个不同意。无奈，心疼女儿，就由着女儿自己到锥子山下的荒沟里过日子去了。婆家拿了几百元彩礼，就山穷水尽了。没有燃鞭放炮的婚礼，没有买菜割肉惊动邻人的宴请。娘家父母给置办了床柜家具。
婚后，见过宋家河村外世面的爱红和丈夫到曹川镇上租居了地方，边照看孩子上学边打工，日子过得紧巴巴的。那年夏天，不服输的爱红联系了五六个闺蜜，带上行李箱毅然穿越千里远去北京找挣钱的门路。
“到了北京一个地方，我们拉着行李，找了一家又一家，家家都不需要我们。眼看天黑了，该去哪儿呀，吃在哪儿呀，住在哪儿呀！我们无奈地坐在车站的墙根下，都想哭。忽然，我听到身边的一个声音对着手机说：老板，一个也没招到。我灵机一动，赶快上前搭话。打手机的说，他们在一家大商场开了个特色饭店，明天就开业，急需员工。我说了我们的情况，他就把我们全部带回到了商场。月工资3800元，8小时制，加班超过10分钟再给补助。月领到5600余元。当然，与有技术的大师傅收入差远了。每天就像打仗一样，一刻都不能歇息，腿站得肿痛。就这样，一气熬了两年多。我真是想学到一门专业技术。”爱红边说边下意识地揉按着自己的腿部。
“常年漂泊在外，也不是个法子。经济稍微好转，我就不去北京了。6年前和丈夫来到县城打工，开小店。期间，不幸腿被撞断，儿子又患了脊柱病，丈夫忽然就脑梗了，这样就欠了10万元外债。生活到了难以为继的程度。”
爱红述说着这些能令一般女性流泪的经历，却如在诉说着别人的故事一样的平静。我想是她的现状干得风生水起，心里满足的缘故。
“2018年刚过了正月十五，村干部在我们的村人群里发了个通知，说平陆县利丰职校举办技工培训，管接，管送，管吃，管住。以前也听到过利丰职校的事，只是我们在偏僻的乡下，信息闭塞，姐妹们心想，哪有还教你技术，还管接送，管吃住，自己不花一分钱的好事。大伙生怕上当受骗，就没有报过名。这次我是怀着对学习技术的渴望和生活的压力，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报了名。”
其实，爱红说的利丰职校，其旗帜早就高高飘扬在平陆大地上了。
笔者第一次走进利丰职校，是2010年1月13日至15日，在县委政府的部署下，各乡镇长，全县模范村委主任，县作家协全体会员，在县委副书记和县文联领导的率领下，参观采风了全县31家各行业先进单位。2006年成立的利丰职校是其中之一。学校开设有车、钳、铆、焊、磨、电焊、计算机7个专业，主要培训城市失业人员和农民工。学校年培训能力由320人提高到3000余人。
笔者第二次走进利丰职校，是10年后的2020年8月31日，县作家、书法、摄影、诗词楹联、老年书画等各协会在县文联的统一组织下，参与对利丰职校技能培训的现场观摩采访。
据校长康春荣介绍：“到2019年，职校已开设有家政服务、育婴、养老护理、焊工、电工、砌筑工、缝纫工、足部修护师、中式烹调师、电子商务师、美容师、保健按摩师12个专业师培训班。学校实行半军事化管理。全年结业人数达6000余人，办理各种国家职业资格证书1000多人，就业率达40%以上。”
“足部修护是利丰职校于2017年引进陕西远元集团的'技能培训，技能就业，技能脱贫’模式。我们和远元集团是订单式合作培训，就是说，利丰职校培训结业的学员，远元集团全部安排就业。郑爱红参加报名的2018年，已培训足部修护师1743人，有737人先后在远元集团各大城市门店实现转移就业，有12人成为店长，2人晋升为片区经理。这个专业工服务人员每年给平陆拿回4000多万的经济收入。”
说起足部修护专业，声若洪钟的康春荣眉宇间似乎有万朵鲜花在盛开，激情飞扬的声音在室内左右碰撞：“远元集团2018年在全国各地的门店就有近4531个，从业人员50779人，年营业额70亿。广东需要大量技师，学员上岗前三个月保底4000元，第四个月按绩效计算，学员可拿到6000到8000元，还有10000元以上的。这个专业就业最好，收入最高，简单易学，男女皆可。全国所有建档贫困户劳动力在远元集团门店上班的，集团从2017年至2019年三年内，每年给员工家里打3300元，按月兑现。这是董事长郑远元做的一项公益扶贫事业。郑远元2017年获全国扶贫贡献奖，曾受到国家领导人的接见。”
难怪郑爱红选择了足部修护师专业培训，她受到远元集团一个个足部修护成功人士的强烈鼓舞。和她同时参加培训的人数达100余人。
2018年的正月已是阳历三月了，天气比往年同期温暖的多了。渴望一技在身的郑爱红，心里如同这阳春三月的暖阳，全身都似乎享受着阳光的沐浴。自从辍学之后，走南闯北，行东步西，梦想过爱情的甜蜜，向往过日子的小康，却从未想到再走进教室，坐在课桌前，听着老师在讲台上讲课。如今，生活的坎坷，日子的希望，家庭的需要，时代的潮流，利丰的召唤，政府的脱贫攻坚战，让她再次走进了教室。
为郑爱红授课的足部修护老师叫赵增，盐湖区龙居镇羊村人，复转退伍兵。微黑的脸膛，自信的目光，有力的身材，中等个子。他向笔者讲述了他的从业历程。
“我退伍后，在山西星河集团工作。2017年，集团响应全国工商联'万企帮万村’号召，对口扶贫平陆，把陕西紫阳县郑远元足部护理专业培训引进了平陆利丰职校。我是集团派往紫阳经足部专业培训取得高级质资的老师，受集团委派到利丰承担足部专业教学和就业管理工作。三年来，已培训3000余人，有1000人从事足部修护工作。”
爱红接着讲述道：“结业的学员，职校全部安排到广州郑远元专业专业店上班。有部分学员由于离家远和生活习惯问题返了回来。利丰职校领导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为了解决这一问题，和远元集团协商，派赵老师到广州、汕头学习考察店面经营管理。在广东分公司的安排下，到汕头市金平区亲夏路门店任挂职店长，业绩很突出，受到分公司的高度赞扬。2019年6月，赵老师回到平陆，一边教学，一边筹划开店事宜。”
校长康春荣说：“郑爱红结业后，被职校安排到广州远元专业店上班，一干就是优秀员工。干了一年多，她有了自己的想法，决定回家开店，带动更多的人在本地就近就业。2019年7月，她毅然返回家乡，在赵增老师的指导下，首先在万荣县开起了自己的第一个郑氏专业足部护理店，安排了平陆5名学员在本店就业。
10月份，又在平陆开起了'平陆利丰职校足部修护师专业旗舰店’，安排了6个返乡学员。之后又在县城开设了'润足里修脚房’'赵氏专业修脚房’，还在运城开设了两家'郑氏修脚房’。6个店面解决了36位返乡学员。生意都很好。学员月收入都在3500元到6000元、7000元不等。为安排更多的学员就近工作，在职校领导的支持下，继续采用入股分红的办法，计划在运城、夏县、三门峡再开30家店部。”
郑爱红的其它店笔者没见过。位于春元街的平陆利丰职校足部修护师专业旗舰店内，舒适明亮，铺位精致，各室内分别挂有平陆十景字画边框装裱图，主墙上挂有著名书法家梁锋的横题词——愿天下人的脚健康美丽行稳致远。
回首身后洒满艰辛的过往，憧憬着自己理想的远景，郑爱红边忙碌边唱着她喜欢的歌——
轻悠悠的那个岭
绿油油的那个山
弯曲曲的那个路
低洼洼的那个川
生活的道路不平坦呀么不平坦
历经坎坷路
笑迎春风暖
双脚踏上幸福的路
越走路越宽越走路越宽
……
爱红现在已经是足部护理中级师和讲师。经营足部护理后，不仅还清了外债，还首付购买了单元房。只是因病早逝的父母看不到女儿今天的成就。笔者问她：修护一个人得多长时间？累不累？她说：“现在接受修护的各阶段年龄人士都有。护理一个人得一个小时。最多一天护理过17个人。开始的时候，一天下来，浑身累得像散了架，感觉自己的手脚胳膊都不是自己身上的了。时间长了，那些症状就全没有了。在对客户的护理过程中，一方面强化了自己的体能，一方面觉得通过自己的技术，改善和治疗好了客户的身体和病状，也是自己人生的升华和成就，心情也非常愉快。我现在身体非常好，从前的一些疾病也无药自愈了。”
有位哲人说过：“不放弃，不气馁，哪怕生长在乌黑寂静的山岭，我们也要倔强地开出自己的美丽。”这句话就像是对郑爱红而言的。郑爱红走近足部修护师这个职业的时候，首先让她感觉到的是羞涩，怕世人的眼光，怕山洼里家乡人的不解。但她相信时代的进步，能使世人认为她的选择是符合科学发展规律的。她说：“我要为自己争光，为利丰职校争光，为培养帮助我的领导和老师争光，让更多的人因足部护理而健康。”
著文到此，笔者脑海的荧屏上闪回着一组组镜头——
深邃的夜空。大片的雪花簌簌沙沙地飘落下来。万籁俱寂的群山和群山深处的宋家河小寨成了一片银白色的世界。
狼凄惨的叫声随着呜呜的寒风刺进了山中人家被烟火熏黑的窑洞里。
天亮了。又有人家的猪被狼叼走了。山人们带上镢头、镐把、猎枪，顺着狼留在雪地上的脚印结果了一只如牛犊般大的狼。
死狼被挂在孩子们上学的塌塌院墙外的树上示众。
这一幕深深摄进了一位女孩的脑海里。
女孩渐渐出落成了山寨里好看的金丝鸟。金丝鸟几经辗转，飞进了位于平陆条山大街的平陆利丰职校。
金丝鸟在职校得到了涅槃，成了足部修护师、讲师。
……
锥子山绿色如海，峨罗山松涛阵阵。两山之间停止了几千年的刀来剑往，握手言欢，笑脸相迎，相互对望合唱着一支山歌，悠扬的歌声在松涛的伴奏下，回荡在群山之间——
一座座山呀一道道岭
一条条河呀一湾湾水
翻过那座山
趟过那条河
宋家河的爱红
她心气高
利丰职校成就了她
山雀雀成了金凤凰
王正选，笔名：黄河风，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长篇纪实文学《黄河的儿子》一书，报告文学《走出宋家河的女人》获《山西农民报》征文优秀奖，“利丰杯”征文二等奖，获2020河之东十佳作者奖。散文《怀念狼》《怀念鬼》《怀念贼》《清明前夕忆母亲》入编河之东《百位作家作品集》。
作者语
zuozheyu
盛世文人，诗词为冠！为花落而悲，为鸟徙而伤，为水流而叹，为明月而歌，为佳人而唱，为蜉蝣而哀……；天下兴亡，血泪无憾！以笔为剑，不平则鸣，不唯上，不媚俗，只唯实。让生活有厚度，人生有高度、岁月有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