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名家评诗】2021第二十三期

端午

宋善岭(徐州)

门楣悬艾草,万户过端阳。

谁道离骚味,都夸粽子香。

    郎晓梅评:写端午民俗现象,诗人以零度情感介入作品,但在平实朴素的言语之间,在平淡冷静的态度之间,表达了诗人对精神崩塌、物质至上的轻浮现实的反讽。“粽子香”非止于“粽子香”,读之尽可以联系现实,对号入座。于是诗的余味来了,诗的境界开了。沈德潜《说诗晬语》说:“议论须带情韵以行,勿近伧父面目耳。”而能教诗脱伧父面目者,言语能力之外,全在诗人非伧父的思想和精神。所以诗人禀赋各异,于诗不可苛求。不过依方回《瀛奎律髓》所言“古人亦不废议论,但不着色相”语,此诗“谁道离骚味,都夸粽子香”议论或可谓还是着了些“色相”罢。

芒种(新韵)

张朝伦(徐州)

布谷叫声连,农人不敢闲。

夏争时令早,汗水苦中甜。

    郎晓梅评:前两句直打动人,但后两句干瘪。范成大《芒种后积雨骤冷》云:“梅霖倾泻九河翻,百渎交流海面宽。良苦吴农田下湿,年年披絮插秧寒。”韩淲《芒种》云:“三年不见种田农,蓦陇跳沟过屋东。齐唱歌声相劳苦,濛濛烟里一蓑风。”三诗皆写芒种时节,用“苦”,怜农苦,不同处在于范韩两诗中句句可画,尤其结句,三诗差异迥然。“披絮插秧”“濛濛烟里一蓑风”皆形象可观,如在目前,而“汗水苦中甜”则用时人用烂了的议论入诗,确乎枯槁咂之无味。用“汗”而形象有诗味的,譬如“汗滴禾下土”,它是可以拍出电影画面特写的。要好或应须修改“夏争时令早,汗水苦中甜”两句,即便仅仅“汗水苦中甜”一句修改一下也好。但我以为,修改的要点一在写有画面感的,二在写别人未写过的。欧阳修所谓,“诗家虽率意,而造语亦难。若意新语工,得前人所未道者,斯为善也”(《六一诗话》)。

观西庄村改造后新水塘

朱文(徐州)

活水皴烟树,游鹅戏二三。

魂从精气聚,独洗一天蓝。

    郎晓梅评:诗好处,第一是入画,一二四句皆实写其景,是三幅无限生动的动图;第二是炼字诸如“皴”“洗”甚妙,“皴”为传统水墨画法,一可见烟树倒影于水塘涟漪之间如皴画水墨的效果,一可见水波推过去如“皴”法之笔运行于似宣纸之塘的动态;“洗”一则可见水天交融的动态,一则可见天蓝之色泽的新鲜纯粹。但诗败于第三句欲写水塘精神于是入虚。诗太拘泥于水塘,未能开放思维。倘第三句写“我”或诗更可见性情吧。比如李白《独坐敬亭山》,标题与此水塘诗有“我”存在之“观”一样,用“独坐”表现“有我”。其前两句写山,“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第三句融入“我”,说“相看两不厌”,第四句顺势出“只有敬亭山”。此“有我之境”,不拘于境,不离于境,收纵自如,写出诗人以山为侣之“独”,更见了诗人自由的天地共我之性情和胸襟。

游无锡蠡园颂范蠡

徐向中(徐州)

朝堂不恋恋烟波,轻划扁舟载女娥。

护得青山围碧水,至今百姓醉渔歌。

    郎晓梅评:唐代张蠙《经范蠡旧居》:“一变姓名离百越,越城犹在范家无。他人不见扁舟意,却笑轻生泛五湖。”嫌句句议论。不若徐诗一二句有形有色,尤其“轻划扁舟载女娥”忽令眼前活色生香。但所谓“文似看山不喜平”,三四句议论时,则又见得徐诗平直而来不若张诗以反衬之法达抑扬翻转反常合理之功力。袁枚所谓“做人贵直,而作诗文贵曲”(《随园诗话》),施补华所谓“诗犹文也,忌直贵曲”(《岘佣说诗》),我等今人诗通常喜议论但不擅议论,倘非论新之不足,盖因法直而不曲之故。

夏日小景

坦然(铜山)

村前翠竹映榴花,水涨荷塘处处蛙。

架下阴浓听乳燕,顽童绕栅摘枇杷。

    郎晓梅评:四幅夏日图画,皆清新可喜,颇似范成大田园诗风味。但提几点浅薄意见供参考:第一点是“水涨荷塘处处蛙”句似撞赵师秀《约客》“青草池塘处处蛙”句,不宜。第二点是“架”“栅”意近,或可换掉一字。第三点是一诗两声或杂乱,一为蛙鸣,一为燕啼,现实生活虽各声其声,入诗则应有所选择,多则害境。第四点是,虽然四幅画图皆美,但组合到一起稍嫌散乱,若非考虑押韵,四句可随意乱序排列,则四句尚未组成有机一体。取范成大《四时田园杂兴》之“夏日十二绝”一诗例:“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日长篱落无人过,惟有蜻蜓蛱蝶飞。”画四图,似与本诗近,但其三四句有“惟”字前后衔联,所以不能拆卸,于是四句是为有机一体。从结构逻辑的角度看,能拆卸的句子未必不是好句,能拆卸的诗则一定并非好诗。

桂殿秋·柳

李素英 (沛县)

烟杪摆,小诗萌,曾留几多儿时情。青帘又戏黄莺过,耳响童年柳笛声。

    郎晓梅评:咏物不泥于物,从柳生发,追忆童年,是小词嘉处。但尚可再酌。比如“小诗萌”不知来处以及与柳何干,可删;比如“儿时”“童年”意近,可删除一词;比如既言之有“声”,则定为耳边之响,“耳响”两字废墨可替。咏柳词我喜欢清代陈维崧《昭君怨·咏柳》:“谁把软黄金缕,袅在最临风处。低蘸绿波中,太濛濛。  愁杀花花絮絮,半是风风雨雨。一树倍堪怜,寺门前。”正文不见“柳”字而句句写柳。写物摹状,无限风情,似濛濛于绿波烟霭之间,多有入浅愁画境者。其间炼字炼句,多有可堪仿学之处。或可参照。

浣溪沙·夏日

坦然(铜山)

篱畔石榴花眩目,丝瓜漫栅枇杷熟。荷涨柳塘鹅鸭逐。           群蛙劲唱丰收曲,割麦栽秧听布谷。老少无闲时令促。

    郎晓梅评:颇可赞处在前五句,一句一画,五画皆颇生动可看。说几个我以为存在的问题供参考:1.全诗似写“无我”之境,“眩目”一词刺眼,可再酌。2.“篱”“栅”意近。3.“ 蛙唱丰收曲”刻意拟人,且句子烂俗老套,读来难受,可酌。4.“时令促”炼语未熟。5.全首物象太繁,读来拥挤。最后一点我们可以比照说明一下。清代庞蕙纕有同牌同题词云:“绿映亭台薄暮天。熏风寂静小庭前。暗香浮动一池莲。  柳絮纷纷飘画槛,桐花点点堕湘帘。纱窗雨过却慵眠。”对照看第三句,庞词只用一个实物名词“莲”,用一个主谓结构,比较舒缓;坦词接连用了“荷”“柳塘”“鹅鸭”,连续用了两个主谓结构。对照看第五句,庞词写“桐花”落在“湘帘”,用一个主谓结构,比较舒缓;坦词将“割麦”“栽秧”“听布谷”三个动宾短语摞在一处。相较之下,坦词缺少庞词那种对节奏的徐疾有致的把控,令读者仓促慌忙于其物象之间,没有回神回旋的空间余地。除非为了造成急促、高涨、铺排的气势,否则七字之间连续用两个以上的短语结构给人密不透风的感觉,读感一般并不好。

鹧鸪天·山行 

周小景 (邳州)

拾得松针漫煮茶,懒看夏木舞轻纱。童心仍在童颜老,去路难追前路遐。   清风渡,野人家,几竿修竹一蓬花。石阶荒草浑无主,由任闲云点暮鸦。

    郎晓梅评伤老千古一题,杜甫有“无才日衰老,驻马望千门”(《至德二载甫自京金光门出......》)见“驻马望”之形象,有“多少残生事,飘零似转蓬”身世不定之哀叹。苏轼有“老病逢春只思睡,独求僧榻寄须臾”(《瑞鹧鸪》)春睡僧榻之意趣,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江神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思见亡妻之浓情,具象有形因境而生,皆味而能动心之柔软。于是读来“童心仍在童颜老,去路难追前路遐”,便有空洞浮泛嚼蜡之感。其语落时人俗套。然而令人诧异,此一句之前虽有“舞轻纱”之造作,但“拾得”句见性情,而下片其造语从容自在,其写意闲放自适,恬然冲和,近道家风味,浑然有古人风,颇令啧啧,竟似出于二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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