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地活着(三)

清醒地活着(三)

文/肖桂荣

病来如山倒。

长时间的劳碌奔波后,我成功地病倒。某天的早上一醒过来,我的整个后背僵硬,连转头、起身下床都费劲。当时的第一感觉就是万幸,“今天幸好休息,今天幸好不用外出就诊,安生地在家里躺一日,想来明天,我又能生龙活虎。”

人算不如天算。想不到第二天腰痛更甚,连翻身都有些困难。可惜再没有昨天的好命,该上班还得去上班,该去别人家还得去别人家。我思忖,“人活着,就是一条贱命,在脱贫攻坚的战役里,我实在无法矫情。等到有一天,我不再为钱发愁,我也要悠哉游哉地享受慢生活。到那时,我可以躺着不想去上班,但今天还不行。我得快点爬起来!”我一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一边疼得呲牙咧嘴地呼唤儿子,“亲,妈妈腰痛,你来帮妈妈系上鞋带。中午一个人在小饭馆里吃饭,上学时注意安全。”

儿子对我的坚强司空见惯。妈妈的工作高于一切,只有妈妈每天坚持工作,姥姥的透析费和居家的生活费用才有保障。

腰痛无时无刻不折磨着我。躺着还不明显,只要站、走的时间长了,腰就像要折了一样。趁着中午休息的时间,我还得咬牙去挣钱,这一次只能打的过去。

司机看出我的异样,满脸诧异地问我,“你很高吗?”

我满脸没好气。我哪里是高?分明腰疼得弯不下。

同事们渐渐发觉我的异样,关切地让我注意休息。可谁都知道,医院里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地方,我休息了,别人就可能更忙。能坚持的时候,我还是继续坚持吧!其实我心里想的是,休息一天就少一天的钱,出的多进的少,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呀?主任和搭班的同事非常了解我家的情况,关切之余,帮我想出解决方案。

“你白天上班,晚上可以在科里治疗,这样两不耽误,我还能给你报全勤。”

“这几天,你先应付着少干点,有什么活,我帮你听着。”

感谢每一位关心、帮助我的朋友和同事。中国有句古话,“救急不救穷”,我家里非常缺钱,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问题,只能靠我每天坚持不懈地努力工作。对于一向争强好胜的我,同事们也只能这样来帮我。

得不到良好的休息,腰痛时轻时重,这种感觉尤其让我上火。为了能缓解疼痛,我甚至学会了左手进针,只要忙里偷闲,我就给自己扎上。可惜一连几天下来,不但腰痛没有好,连牙床子都肿起来,说话声音沙哑。

同事实在看不过眼,临下班时终于做通我的思想工作,三下五除二把我捆绑好安置在牵引床上,矫正复位,直到输上液才回家。我现在的样子,老公在京,我只好拜托母亲前来,婆婆去照顾儿子。

母亲看着我,眼泪都要掉下来。“怎么就疼成这样?你不是自己会扎针吗?怎么没有给自己扎。”

我笑了笑,“医不自医,我给他们一个表现的机会。”

母亲的印象里,我一向很少生病。从我大学毕业后,我就是母亲心中屹立不倒的山,什么时候都冲锋在前,把她护在身后。她从来没有想过,我也会生病,也会躺倒在病床上。我形容憔悴,精神却很好。只是我吃下曲马多后,强烈的胃肠道反应吓坏了她,我哇哇地吐不停,几乎要把胆汁吐出来。其间我还接了一名患者的咨询电话,听我不厌其烦地解释着,母亲都有些烦了,“你不会跟她说,你现在还病着呢。”

我歉意地对着母亲笑笑,“有些工作,身不由己。”

接下来几天,母亲和婆婆轮流照顾我,看着我带病坚持上班,她俩都心疼不已。我笑着安慰她们,“没关系,上班只是去装装样子,毛爷爷教导我们,轻伤不下火线,放心吧,等中午回家的时候,我又是一条好汉!”

母亲拉着婆婆诉说当年恢弘的历史,“这丫头随我。我当年在农村里干活也是这么不要命,贫血只剩下9克血,也没耽搁一天割麦子,有时候一抬头,一低头,就差点要晕过去。等麦子收完去医院里看,医生说严重贫血,家里掌柜的还不信,说俺胖乎乎的,哪里可能贫血?”

婆婆实在无心接母亲的话茬,分分钟,她的眼泪都要掉下来,“这娘俩过的什么日子?”

母亲好不容易盼到婆婆走,她才如释重负,“跟你婆婆比,我从来不娇惯孩子。”

我啼笑皆非。亲娘唉,女儿不仅能挣钱,也需要关爱,尤其在病中。难道您心里眼里,连娇惯她一下的想法都没有?难道只有您才是病人,是天底下最倒霉的那一个,其他所有人都比您幸福,都不值得关爱,即使是您的女儿?

对着亲娘,我无话可说。

记得往年过年时,母亲又一次反刍自己的千般不容易,泪水涟涟,“……说死死不了,活着,也活得不痛快。”

弟弟和弟媳们默不作声。老公当即反驳,“你觉得你不容易?你闺女容易吗?你看看这几年,她的头发白了多少,她辛辛苦苦又是为了什么?”

母亲讪讪的。我忙接话,“我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跟您老一点关系都没有。”

母亲收泪把自己撇清出来,只是看着老公一张包公脸,再不敢造次胡说,早早地吃完饭把我们一家三口打发走了事。

后来母亲告诉我,“你二婶家的闺女婿,在丈母娘家里刷锅洗碗什么活都干,妈妈喊得不离口,跟你二婶亲的像娘俩。”

看着母亲艳羡的模样,我恨恨地回怼,“刷锅洗碗,喊几声妈值几个钱?你的透析费又花了多少钱?”

想不到一场病下来,我和母亲的心越离越远。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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