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五排十,毕郭大集。”在招远、莱西、莱阳、栖霞四县交汇处,这句话几乎尽人皆知。退回几十年之前,在商超物流不够发达的时候,毕郭大集就是方圆数十里范围内一个主要的农副产品交流集散地。尤其是每年进入腊月门之后,除了招远南乡之外,东边栖霞的官道、观里、寺口,东南边莱阳的谭格庄、西留,西南边莱西的马连庄、河头店、南墅,以及西边掖县的驿道等公社的人们,都云集毕郭,有买有卖,集市热闹无比。在我的记忆中,逢赶集的日子一大早,就有四面八方的人车奔向毕郭。当地有句方言叫做:“赶毕郭集那天,各道路上的人像‘冒面’一样。”就是说人多,好似飘扬密集的面雾。
这话不假,那时候大路上几乎看不到机动车,赶集基本都是步行,也有赶着马车和驴牛车或推着独轮车,货物大多靠肩背和挑担子,也不分左右道,人流全朝着大集的方向涌。到了集市上,南北东西几条街都是人山人海,估计有几万之多。大集一赶就是一天,一直到傍晚。儿时的我跟着母亲赶毕郭大集时,母亲都是手牵着我,怕走丢了。而集市上的管理人员,也时常提醒:“腊月集,早赶早散呐”。意思是:集市人员混杂,注意防盗。说起毕郭大集,在我记忆最深刻的就是跟大伯父卖黄烟换棉鞋的那件事。快六十年了,至今仍历历在目。
很小的时候自己是否穿过棉鞋?这一点我已记不清了,而只记得上小学时冬天常穿棉蒲梆、木板底的“嘎哒”子(用涝洼地长的棉蒲草编织成木板底走起路来“嘎哒嘎哒”作响)。这“嘎哒”尽管笨拙不中看,走路虽然费点劲,但穿着相当暖和。尤其是里边放上点棉花、玉米皮等,那就更不用说了。不过,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及上学路途遥远,这种“鞋”也就随之“退休了。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我中学毕业之后不久,就踏进了本村小学的三尺讲台。很快,第二年的冬季来临了。当时19岁的我连一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更谈不上穿双棉鞋了。母亲和大伯母见我天天起早拉晚地进学校,就纳鞋底、借鞋楦子,好不容易给做了一双棉鞋。样子尽管不怎么美,总可以抵御风寒。那时的我毕竟年轻,也爱穿新衣服,羡慕打扮时髦的人,因此很想穿一双新棉鞋。而大伯父早看透了我的心思。那年刚一到秋,他就答应卖了黄烟叶之后给我买一双像样的棉鞋。好不容易盼望到黄烟叶晒干了,又到了农历腊月。那天农历逢五排十,又赶上了星期日,于是我就兴高采烈地跟随大伯父来到了招远毕郭大集上。小花园的园,大花园的烟。”这是在当时我们周边集市上一句很流行的话。那时,小花园村的人们主要靠菜园收入,而我们大花园村则普遍种植黄烟。那时周围集市上的黄烟叶,有一半以上是我们村的。由于我们村的黄烟出名,有时外村卖黄烟的也自称是我们村的。
赶集那天,毕郭集市上卖黄烟叶的挺多,可买主有限。我盼望着伯父的黄烟可以早早出手,这样就能穿上新棉鞋了。因此,为了招引买主,我也在一边帮腔叫卖。可好事多磨,眼巴巴看着几位买主到了跟前,但不知啥原因瞧上几眼就走了,让我心里很是焦急。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晌午过了,下午很快接近四点了,集市由拥挤到稀疏,人渐渐地少了。最后黄烟市场上仅剩下我们爷俩和另外两位古稀的老人,他们也同俺爷俩一样,仍耐心地守候在自己的黄烟旁,期盼最后的买主。冬日昼短,太阳快落山了,集市上剩下寥寥无几的几个人也陆续收摊了。我们也只好失望地离开,迈着疲倦的双腿沿原路东归。“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正当我们爷俩无精打采地离开毕郭走到许家村,在一处地堰前坡休息时,正巧遇到一位买主。由于盼钱心切,双方很快成交。
守候一天的黄烟终于出手了,我喜出望外,跟随伯父三步并作两步匆忙返回了二里外的毕郭西河集市。庆幸的是,一家卖棉鞋的货商还未离去。正当收摊这当儿,我们终于买到了渴望已久的条绒棉鞋。这是我成年后的第一双棉鞋,当时那高兴劲就甭提了。回家后一开始还舍不得穿,直到天冷得实在受不了,才下狠心穿上到了学校。可万万没有想到,就在我穿上伯父母用心血换来的棉鞋五日后——腊月二十日的早晨,即1966年1月11日,一直疼我爱我的大伯母突发中风而去世。按当时的旧俗,给长辈送终要撒着鞋,即鞋后跟不能提上,以此表达送终尽孝的诚心。我没有新鞋替换,只得把这双刚买的棉鞋当成尽孝的物品。当日,这双棉鞋缝上了白布为伯母戴孝送殡,送她老人家西归去了。直到百日后孝期已满,棉鞋上的孝布去掉,才恢复了它的原貌。伯父用黄烟叶子给我换来的棉鞋,我穿着它给伯母送终。这冥冥之中的事情,虽然过了几十年,回想起来仍是感慨。
(本文作者:隋建国,1946年生人,籍贯栖霞大花园村,从教数十年,退休后致力于民俗文化收集和研究,著述颇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