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阴雨天。那只无名鸟出其不意地来拜访的时候,我的心境并不好。
当时我正在读一本关于古人的书,读着一位与我同姓不同名的不幸诗画家的一生,正读到诗画家发疯癫狂的时候,那只无名的小鸟从窗外丝丝缕缕的雨中掠进屋内,轻落在我的书桌上,小小的爪痕印在摊开的书上,印在疯子诗人和画家徐渭的酒桌上。它大大方方地抖了抖身体,旁若无人地用它的短喙啄身上湿湿的羽毛,瘦弱的、粉红的肉身露了出来。其实,它的羽毛实在算不上好看,平常的如同我的模样一样毫不出众。
我很欣喜地看着这个活脱脱的小生命的出现。它姿态漂亮且很调皮地看着我,清脆的啼叫让我的感觉清新。
我伸手去抓它,它跳了几跳,并不恐惧,只是用小小的硬喙轻啄我的手指。
后来的结局是它被关进我的一个精巧的鸟笼里。
这一方小天地使它的翅膀感到陌生和委屈,但它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依旧很活泼地抖动双翅,自在地啼叫。
以后的几天里我并没有过多地注意它。有天晚上夜很深的时候,我去鸟笼边看了看它,它似乎很不安,喉咙里咕咕地发出细碎而低沉的声音,我似乎感到它的眼光有些怪异,我疑心它那暖烘烘的羽毛下的那颗搏动的心,已经超越了这狭隘的时空。
那天晚上,我的睡眠便不断遭到这只小生命的骚扰,脑际不断掠过它飞翔的姿势,缕缕清风吹过,就像一首歌轻轻漫过我。
我看见它和它的同族们在美丽的树丛中、岩石上筑巢,按照自己的希望和心愿在属于自己的天空中飞行,把一些不知名的草籽衔来衔去,向田园和感伤显示一片森林、一泓源泉、一际山岚。
即使某一天在某一处草地或是布满陌生石头的地方跌落,它们也会以无声的鸟骨在月光下告诉所有的过往行者,这里有过飞翔。
昏沉的梦境中我放飞了这只难忘飞翔的小生命,在它双翅的缓缓拍动中,我从容无虑地畅然入睡。
第二天醒来我决定放它远行,而使我感到一生欠债的是,这只无名的小生命,已经很安详地死去。它的灵魂无疑已飞出了困围,掠过蓝天森林和美丽的原野,飞进了大自然的呼吸里,用自己的歌喉,唱自己喜爱的歌。这只一生一世只习惯于飞翔、习惯于对着天空和大自然说悄悄话的无名小鸟,在被束住双翅后无言死去,这是使一切渴望天空的心灵颤栗和寂寞的时刻。
在它无言而去的以后的日子里,我将想起这只瘦小的长满羽毛的小生命,我会感到有一种声音遥遥地呼唤我。许多关于鸟的故事,关于飞翔、爱和洋溢太阳气息的梦,都会涌向我,使我遍体长满羽毛,长满天空的魅力,长满诗意和颂歌。每到天阴的日子里,我的一种心情形成,总以为会有谁飞临我的世界,使我满目清明,使我的身体内充满细小温柔的声音。
高中时,在本散文杂志上第一次看见这个名字,那篇文字清丽忧郁,有丝禅境,但也总有点自怜,正是深受宋词浸淫而颇有些多愁善感的我感觉亲近的一种风格。文章下面附有作者地址,于是就写了信去,那时身在遥远的洞庭湖畔,水湄芦荡彼岸,而远在北方承德清宫别业的程子量很快就回了信。这段心意相通的文字之交,延续了近10年。每个秋天生日,都会收到这位笔友遥远的生日祝福,偶然也会收到他发表的文章,风格清丽忧郁、禅境自怜。大学毕业后我在一家房地产公司上班,还听见过他一两次磁性的声音,但从来未曾谋面。然后是命运的颠沛流离,朋友们一一断了音讯,数年之后,故地重游,久别家中,已是人面不知何处去,唯有杨柳笑春风。我想他真正的名字,也许应该是:许毅。但“程子量”也应该是他周遭的人都默默认可的一个称呼,就象大家认可我叫musee一样。缘分是这样的一种东西,来时无影,去时无声,但空气中总有无形的幽思,如游丝软絮,飘飘荡荡,系念牵挂。所以看到这篇文字,立刻想起他的气氛,我想这一定是他的文字,虽然出现在语文课本上,但一定也出自他的笔下,因为风格依旧清丽忧郁、禅境自怜。
你的心,是为飞行而生。那是一只被关进笼中的小鸟,心中总渴望飞翔。虽然想着“不自由,毋宁死”,但奋斗和挣扎又似乎没那么刚强和激烈,所以一直在清丽中忧郁,在禅境中自怜,以田园和感伤,在心中显示一片森林、一泓源泉、一际山岚。除非一天,蓝天无限清明开朗,他长出了雄鹰一样的翅膀,天高地阔,灵魂离开了旧日的窝笼,按照自己的希望和心愿在属于自己的天空中飞行,飞進了大自然的呼吸里,然后,緲无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