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号

斋号

作者：李广生

书房又被称作书斋。这个斋字颇耐人寻味。其本义为斋戒，祭祀仪式之前，先要沐浴更衣，以示敬意。书房名之曰斋，似乎取的是这份敬意和戒心。前文说过，在缔造世界的过程中，书房发挥着极其重要的作用。那些改变世界走向的思想、观念，对人类发展产生重大影响的知识、发现，抵得过千军万马的文章、书籍，很多都出自于书房。小小的一间书房，可能让世界更美好，也可能让生灵涂炭，所以存一分敬意和戒心，是非常有必要的。对真理的敬畏、对人性的戒备，应时刻挂在读书人的心头。端在于书房之中，便是参与到共建人类精神家园的伟大工程之列，不可不敬，不可不戒。

文人墨客喜欢给自己的书房起个名字，以寄情、言志、明心，称之为斋号。蒲松龄的书房叫聊斋，他的那部传世之作就叫《聊斋志异》。周作人的书房取名为苦雨斋，后改为苦茶庵，总没离开这个苦字。他博览群书、学时渊博，深谙生活的艺术，在那个风雷激荡的时代，偏安一隅，自得其乐，心中亦有苦焉，苦从何来？这个是很有意思的话题。除了斋字，文人还喜欢用堂、室、屋、轩、阁、楼、舍、庐、庵、洞、居等字，命名自己的书房。堂字用的较多，冯友兰的“三松堂”、张大千的“大风堂”等。著名的"甲骨四堂"，分别为罗振玉的“雪堂”、王国维的“观堂”、董作宾的“彦堂”、郭沫若的“鼎堂”。堂号乃古代名门望族的称号，所以敢以堂自名者，通常是大家。轩字用的也比较多，如辛弃疾的“稼轩”、归有光的“项脊轩”等。庵字也有人用，似乎不多，许是表达一种超然的态度，如张岱的陶庵。朴素平实的屋字用在斋号中，给人以自然亲切之感，如郑板桥的“青藤书屋”、毛泽东的“菊香书屋”等。舍字用在斋号中就有了雅致的情味，文气十足，如陈寅恪父亲陈三立的书房“散原精舍”。斋号通常是主人志趣情意的表现，亦是其价值追求的体现，是自己的一张名片，文化名片。不少文人以斋号行于世，代替了自己的姓名，可见书斋之于文人的重要性。

别人的房子越住越大，而我恰恰相反，搬了几次家，大房子变成了小房子，三居室变成了两居室，双卫变成了单卫。二十多年前，蜗居在一个60平米的小房子里，盼着换成大房子，召一帮朋友来家中，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房子换了，喝酒的地方有了，却再没有人在家里聚会了，动辄便去饭馆，或是地摊。虽免去灶厨之苦，但也多了市侩之气。那时却没想过腾出一间屋子做书房，恐怕是觉得自己不够资格。常有人说我天生一副书生的儒雅气质，但自己心里清楚，满肚子市井流俗，一个地地道道的俗人。孩子大了，房子小了，住人和堆放杂物都显得那么局促，却生出辟一间书房的想法，真是吃饱撑了、没事闲的。

既然想弄一间书房，那也琢磨个斋号，附庸风雅嘛，要装就装出个样子。叫什么呢？好几个选项，目前比较喜欢这个——三惜居。取这个居字，是表明我的书房设在居室之内，与卧室共用。别人的书房里有书桌，我的书房里一张大床。读书和做梦，人生两大乐事。

三惜者，一为惜物。人为万物之灵，但这是人类的自诩，并未征求万物的意见。万物也许同意，也许窃笑人类不自量力。我更愿意相信，人类与万物和谐共处、平等相待，所以要珍惜。一草一木，一器一物，乃至一丝一缕，各有其生命、自有其价值，不可轻言放弃。二十多年前订阅的杂志，按月装订在一起，至今堆在墙角。小时候看过的书，纸张都已经泛黄发脆，还留在书架上。什么东西都不舍得扔，似乎是继承了家族的传统。小时候以为这是陋习、小家子气的表现，到了这般年纪才发现，是一个惜字在作怪，是爱惜、怜惜，也是珍惜。

二为惜才。世间可爱者颇多，风花雪月、功名利禄，都招人喜欢，但最可爱者非才莫属。是才而不是财。何谓才？抽象之物为知识，具体所指为人，二者之结合便为人才。古人称天地人为三才，亦取此意。天地广大，宇宙浩渺，人居于其中，执着地寻觅、思考、探索，不断揭示自然的秘密、拓展自身的意义。这些宝贵的经验以及泣血含泪的教训都记录在书籍中，体现在人的言行上，还有什么比它们更值得珍惜的吗？躺在大床上，以知识为友，对话古今人物，岂不快哉！

三位惜缘。缘分可说是这个世界最神秘的东西，哲学家口中的必然性和偶然性在解释现实时总有局限性，而缘分可以诠释一切。与一个人的结识，与一本书的相遇，说到底都是缘分。茫茫人海，芸芸众生，世事变幻，聚散无常，能够遇见，并能够演绎出一场悲欢离合，这一段缘分当好好珍惜。得失成败、喜怒哀乐、爱恨情仇，若以缘分观之，皆为丰富我之生命所来，自应倍加珍惜。读书也是如此。一本书，从作家的书房来到你的书房，其本身便是缘分。

写完上面这些话，又觉得三惜居这个名字有点俗气。特别是“三”这个字，虽然明确指向惜物之行、惜才之知、惜缘之意，从知行意三个维度定义了“惜”的内涵，但还是显得做作。从知行合一的角度看，何必强调“三”，一个“惜”字就足够了。所以，“三惜居”不如就改为“惜居”。

刻一枚石印，自娱自乐。也请朋友给个建议，“三惜居”和“惜居”用哪一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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