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张爱玲的原因 | 梅子酒·早茶夜读489
489丨红玫瑰与白玫瑰
梅子酒金句
透着精明世故的绝望和厌世感让人不安。
作品中往往会存在一个“上帝视角”，
好似全世界就她一个聪明绝顶，
众人皆醉她独醒。
我不喜欢张爱玲的原因
文/ 梅子酒
在进入早茶夜读的“张爱玲月”之前，我就无比忐忑，我很担心我对张爱玲的偏见会影响对她作品的判断。说来惭愧，因为青少年时期对这位叽叽歪歪的女作家颇不待见的第一印象，我始终没能静下心来好好细读张爱玲的小说（张爱玲的翻译作品是很棒的，她的学识积累和文字驾驭能力，足以让她跻身优秀翻译家行列），从前是，现在也是。本着不阅读就没有评判权的原则，我翻开了这篇《红玫瑰与白玫瑰》，没想到一共才两万多字的小中篇，我足足啃了小半个月——中途每每因为读不下去而搁置一旁干别的去了。在准备这篇读后感的这半个月期间，我读完了一部传记，看了两部话剧和四部电影，甚至重读了沈从文的《边城》以及数篇散文，直到被@交稿子，这才硬着头皮读完它——唉，我已经尽力了，对她，是真喜欢不起来啊。
吐槽归吐槽，我还是想自我审视一下，为什么自己对那么受欢迎的张爱玲喜欢不起来——特指思想，或者说作品吧，不针对作家的人格乃至生活经历。思量再三，觉得还是因为她把红尘之事想得太过极端，那种透着精明世故的绝望和厌世感让人不安。其作品中往往会存在一个“上帝视角”，好似全世界就她一个聪明绝顶，众人皆醉她独醒。且看这一段：
振保道：“那姓朱的，你爱他么？”娇蕊点点头，回答他的时候，却是每隔两个字就顿一顿，道：“是从你起，我才学会了，怎样，爱，认真的……爱到底是好的，虽然吃了苦，以后还是要爱的，所以……”振保把手卷着她儿子的海装背后垂下的方形翻领，低声道：“你很快乐。”娇蕊笑了一声道：“我不过是往前闯，碰到什么就是什么。”振保冷笑道：“你碰到的无非是男人。”娇蕊并不生气，侧过头去想了一想，道：“是的，年纪轻，长得好看的时候，大约无论到社会上做什么事，碰到的总是男人。可是到后来，除了男人之外总还有别的……总还有别的……”振保看着她，自己当时并不知道他心头的感觉是难堪的妒忌。娇蕊道：“你呢？你好么？”振保想把他的完满幸福的生活归纳在两句简单的话里，正在斟酌字句，抬起头，在公共汽车司机人座右突出的小镜子里，看见他自己的脸，很平静，但是因为车身的嗒嗒摇动，镜子里的脸也跟着颤抖不定，非常奇异的一种心平气和的颤抖，像有人在他脸上轻轻推拿似的。忽然，他的脸真的抖了起来，在镜子里，他看见他的眼泪滔滔流下来，为什么，他也不知道。在这一类的会晤里，如果必须有人哭泣，那应当是她。这完全不对，然而他竟不能止住自己。应当是她哭，由他来安慰她的。她也并不安慰他，只是沉默着，半晌，说：“你是这里下车罢？”
《红玫瑰与白玫瑰》话剧剧照
以上这段是男主角与他的“红玫瑰”在婚后相遇时的片段，张爱玲把一个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男人遇到旧情人时那种处处想占上风，既希望旧情人一如既往地美丽同时又深爱着他，又觉得倘若旧情人过得比他好或者说旧情人现在的男人能给她更好的生活时作为男性的自尊又受到了挑战的微妙心理描写得入木三分。而无奈的是，他的“红玫瑰”其实已经不太在意他了，眼前的这个男人，早在他当初做出选择的那一刻，便已在娇蕊心中死去，不妨回顾一下他们分手时那一段：
最后他找到了相当的话，他努力弓起膝盖，想使她抬起身来，说道：“娇蕊，你要是爱我的，就不能不替我着想。我不能叫我母亲伤心。她的看法同我们不同，但是我们不能不顾到她，她就只依靠我一个人。社会上是决不肯原谅我的——士洪到底是我的朋友。我们的爱只能是朋友的爱。以前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可是现在，不告诉我就写信给他，那是你的错了。……娇蕊，你看怎样，等他来了，你就说是同他闹着玩的，不过是哄他早点回来。他肯相信的，如果他愿意相信。”娇蕊抬起红肿的脸来，定睛看着他，飞快地一下，她已经站直了身子，好像很诧异刚才怎么会弄到这步田地。她找到她的皮包，取出小镜子来，侧着头左右一照，草草把头发往后掠两下，拥有手帕擦眼睛，擤鼻子，正眼都不朝他看，就此走了。
最后一句一连串动作细节的描写，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貌似呈现出的是一个敢爱敢恨，拿得起放得下的洒脱女性形象。可是，你会发现，尽管张爱玲塑造出再多反叛的，渴望自由的，美丽的，聪明的，个性的女人，这些特征拼图中始终少了一块最重要的，便是独立。这些女性无不依靠周围环境对她的审视而存在着，始终活在一个那么小小到就只有两三个人的世界里，她们的身份是谁谁谁的太太，谁谁谁的女儿，或者谁谁谁的母亲，一旦将其所有的社会关系抽离，这个角色，就立不太住了。
对女性角色如此，写男性角色亦然。写这部小说的时候，张爱玲正与胡兰成处于热恋期，尽管如此，她依然毫不留情地对天下男子来了这么一段判语：
振保的生命里有两个女人，他说一个是他的白玫瑰，一个是他的红玫瑰。一个是圣洁的妻，一个是热烈的情妇——普通人向来是这样把节烈两个字分开来讲的。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红玫瑰与白玫瑰》电影剧照
其实，何止是世间男子，女人又何尝不是。正如张爱玲的真爱粉李碧华同样经典的这段化用：
每个女人，也希望她生命中有两个男人：许仙和法海。是的，法海是用尽千方百计博他偶一欢心的金漆神像，生世伫候他稍假词色，仰之弥高；许仙是依依挽手，细细画眉的美少年，给你讲最好听的话语来熨贴心灵——但只因到手了，他没一句话说得准，没一个动作硬朗。万一法海肯臣服呢，又嫌他刚强怠慢，不解温柔，枉费心机。
天道轮回，人性皆然。纠结半天什么红玫瑰白玫瑰许仙法海，说到底也就是一句话：不够爱，爱无能。一切需要算计权衡掂量取舍的情感，都不能被称之为爱。如此看来，世间懂爱者，会爱者，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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