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四吃折箩
正月初四吃折箩
作者：李广生
折箩是个即将消失的词汇。用不了多少年，我们的孩子将不得不借助词典等工具，才能了解这个词的表面意思，但对于他们前辈的这种餐饮方式疑惑不解，对于他们的前辈在他们这样年龄的时候，因为吃折箩而快乐，是怎么也无法想象的，甚至是不相信的。这就像我们不相信温顺善良把亲情看得如此重要的中国人，会在饥荒的年代易子而食一样。代际之间的鸿沟表现在生活方式上，而生活方式又深深地镌刻着时代的烙印。很少有人能够跳出这一宿命，但有很多人自以为掌握了其中的秘密。
有人说“忘记历史意味着背叛”，如果仅就历史而言，那么我们必须要承认，实际上历史正是由忘记所塑造。折箩终将被忘记，还有那份期待和快乐，终将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以后的有钩沉稽古癖好的人会用各种方式解读吃折箩的风俗和吃折箩的社会心理，给出各种各样的解释，甚至动用多个学科，如社会学、历史学、人类学、心理学、生物学等，进行全方位解析。而他们给出的解释对于此时此刻吃折箩的人来说都是莫名其妙的无稽之谈。
何谓折箩？简而言之即是剩菜剩饭到在一起，在当今社会，它的准确的名称应该是——餐余垃圾。垃圾？垃圾怎么能吃，吃垃圾怎么会快乐？不要等到以后，现在的很多孩子都不理解。去年的这个时候，我曾写过一篇名为《大年初四：女娲和上帝》的文章，这是一篇自以为很有意思的文章，但我几乎都忘了曾写过，里面说到了折箩：
折箩就是把剩菜剩饭倒在一起，不分冷热荤素熬成一锅大杂烩。吃折箩就像探宝一样，筷子伸下去，不知道能夹上什么，也许是一块白菜，也许是一根粉条，还有可能是一块豆腐、一片香肠。若是幸运的话，捞到一块肉，心中便是一阵惊喜，赶紧塞到嘴里，咂摸咂摸滋味，偷眼向四周观察，洋洋得意的神态挂在脸上，像是捡到一个宝贝。剩菜剩饭混在一起，素菜有了荤腥，晕菜变得清淡，汤汤水水，荤素搭配，滋味调和，口感丰富，确实很好吃。生活条件好了，剩菜剩饭通常被倒进垃圾桶，大块的肉、整条的鱼，几乎没有动过的菜，一股脑的丢弃，看着真是可惜。过年时的剩菜剩饭都打发干净了，意味着年即将结束。
怀旧的情绪体现在字里行间。为什么怀旧？一是因为老了，怀旧是步入老年的标志；二是因为想明白了，过去的再也回不来，所以怀念。中国人善于美化过去，厚古而薄今，与长期的农耕文明有关。土里刨食、靠天吃饭的人喜欢一成不变的日子，喜欢稳定，害怕变化，宁可受点委屈，也要维持现状，保守、凑活、将就、差不多就行。吃折箩正是这种心理的映射，囫囵一大锅，还吃的有滋有味、自得其乐。千百年来，我们的民族过得就是折箩一般的生活。
饮食习惯与社会心理是相互作用的关系，二者互为因果。社会心理通过饮食习惯表现出来，饮食习惯反映社会心理的同时也塑造着社会心理。勤俭节约是社会心理，“光盘行动”是饮食习惯，倡导“光盘行动”以弘扬勤俭节约的社会风气，正是利用饮食习惯对社会心理的反作用。“光盘行动”得以在家里家外贯彻，折箩就不复存在了。有人在朋友圈晒厨艺，花花绿绿一大堆，实惠的不多，俗话说就是菜不硬，但这正是进步的表现，说明人家在物质和精神上已经超越“拼吃”的阶段。
人这一辈子，一直在拼，小时候拼成绩，长大了拼工作、拼收入、拼房子、拼地位，再大了，还要拼儿女——很多家长的焦虑并不是来自于孩子而是自己的面子。拼来拼去，一辈子就过去了，两眼一闭，撒手人寰，留下他们的子女，以他们的名义和别人拼墓地、拼葬礼的排场。为什么非要拼？爱拼才会赢呗。但赢什么很多人没想明白，拼得血肉模糊、遍体鳞伤，才发现永远无法赢，或赢了也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我说那些花花绿绿的菜不是为吃的而是为看的，厨师不同意，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其实我是在夸奖厨师，已经走出吃的低谷，步入欣赏美食的层次。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两千多年前，我们的祖先就懂得欣赏美食。只是为了吃，那就吃折箩吧。
吃在人类发展史上扮演着重要角色。因为学会了用火加工熟食，减轻了消化负担，节省出更多的能量供应大脑，使脑容量变大，“靠着烹饪，原始人用内脏体积换来了大脑体积”，所以才有今天的辉煌成就。可以这样说，人类走到今天，很大程度是吃出来的。当今世界的环境恶化和生态危机，更是与吃有关。同等体重的动物中，人类的嘴是比较小的，撕咬、咀嚼、吞咽能力也是比较差的，但无节制的吃对生态系统的破坏，远远超过其他动物。人类吃出了文明，也正在蚕食其赖以生存的地球。
吃折箩固然是节俭的一种表现，但称其为美德还是要慎重。因为折箩的存在，给人们浪费提供了借口。点了一大桌饭菜，客人说别点了，吃不了，主人说没关系，吃不了带走。可是，真的带走了吗，即便带走了，也是换了个地方扔掉。这就像有了药物人们反而不爱惜身体，有了机会人们反而不去努力一样，节俭可能导致更大的浪费。这是一种放纵的、毫无原则的吃的方式，荤的素的、冷的热的、干的稀的、甜的咸的、飞的跑的，混在一起，可谓是无所不吃。一个什么都敢吃、什么都能吃的人，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谁也说不准。吃东西不分荤素，会不会导致做事情不论对错，二者之间有联系吗？至少我不敢保证。
对于吃东西比较讲究的人，我表面调侃，实际上很支持，我羡慕精致一点的生活。说实话，我喜欢吃折箩，但我更希望它早点成为历史。也许是我想多了，大年初四，你吃折箩了吗，如果喜欢，吃就完了，没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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