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说 | 二十年前的七中生活(上)

沪说·第111期
每年高考揭榜的时候,都会想起从前,想起2003年那个不眠之夜。不过,对我而言在七宝中学的时光,绝不仅仅靠一个高考分数和一张录取通知书所能涵盖的。
世纪末的初三
来到七宝中学时,正是新千年,上一个千年还是北宋,如今轮到我们跨千年,有一种恭逢盛世的错觉。
初三时,我还在一所普通的公办初中。长年近视的我终于戴上了框架眼镜,又大又重的镜片经常戴得头昏脑涨。但单一目标的生活还是非常容易过的,一日三餐不必操心,交通工具就是一辆自行车,又配上一块机械表,每天的生活也如钟摆一般。那年夏天,《名侦探柯南》播出,暑假期间每天都会追,但暑假只有六十天,一百零五集的动画片最后一个月是开学以后放的。按照当时家里的规矩,我就得忍着周一到周四除了新闻节目外不能看电视。这是从小学一年级就开始的,所以遵守起来不算太难。可如果柯南的案子分了上下集,且下集要放在周一播那可就苦了我了,只能申请父母法外开恩,好在这样的次数也并不太多。
其实,看不看电视倒在其次,关键是一种生活的规律性。也许就是在这样钟摆规律之间,1999年,也就是初三第一学期走到了最后。世纪末的狂欢里还有庆祝澳门回归的假期,许多同学一起出去玩,在上高中前我的交友技能为零,根本不知道还有和同学一起出去玩这个选项。
因为平时考试太多,期末考试不过是又一次的月考。自初三开始,原来的平行班后按照月考成绩分为ABCD四个班,这四个班是冲刺高中的。学校一共有六个班的生源,其中选拔的A班和D班是冲刺重点高中的,以往年成绩来看总有一百人左右考上区重点以上,因此A班和D班这八九十号人是学校的希望,B班和C班就等待奇迹,而另外两个班其实就等于放牛了。
初三几次升降级,的确有人离开A班,有人从D班升上来,但我始终在安全区,并不太担心被降级。期末考试考完,排名年级前二十,往年总有二三十个人考中七宝中学,我似乎还有点希望。
相信自己,有时并不容易
初三上期末考试之后,ABCD班的同学一起开了一个大会。那年,我们学校才建立九年,中考成绩却已经在各个公办中学里排名靠前,校长说话自然也十分硬气。我们那届应该是倒数第一还是倒数第二届三年制初中,大概前后一千天的时间,而他常挂在嘴边的就是“奋战1000天”,此时已经到了最后奋战的时刻。
突然,他提到了闵行区当时所搞的“创造能力实验班”,也就是当时七宝和闵中从初三应届生中各招收两个班级,提前录取,提前培养。虽然,我们后来都知道了那只是一种变相的提前招生。
论实验,我们也不是第一届,上一届七宝中学据说只招了30个人,是真正的实验班,这一次招生规模将达到两个班级一共96人,足足扩招了两倍。当年,七宝中学和闵行中学因为历史原因,基本将闵行南北生源平均分配,北边很少去闵中,南边很少去七宝。这一局面下,我内心不禁信心大增,甚至于在会上就脱口而出,“这应该可以吧。”还被人说口气太大了。
参加实验班选拔首先要进行校内测试,因为每个学校都有固定名额,我们学校分到了24个名额,其中有两个名额还要留给特长生,于是甚至年级前二十都不是什么保险的名次了。不过有一个想考上中的竞争者已经主动不参加选拔考试,在我们奋笔疾书的时候,篮球场上传来了他一阵阵的呼喊声。后来他也真的考上了上中。
创造能力实验班的选拔考也是我这辈子考过最离奇的考试,唯一能参考的是去年七宝中学的真题卷,后来想想和GRE考题挺像的。但它和中考一点关系也没有,校内选拔是依样画葫芦的模仿,反正刁难的并不是我一个。
当天晚上我就接到了班主任的电话,选拔考我考了第19名,比期末考试要低了几个名次,她反复问我愿不愿意去,似乎是期待我主动放弃。而我,还是坚定地参加了。事后才知道,这次校内考不少尖子生翻车,如果我愿意放弃,那很多人可以顺利上岸了。不过,我还是相信自己,会成为成功率的分子的。
懵懵懂懂的选拔
通过选拔只是一个开始,我们24个幸运儿选择要去闵中和七宝。这简直比考试都要残酷。最终23个人考七宝,1个人选择考闵中。考试定在2000年1月23日,一个阴霾的早晨。
也许是初三已经考了太多的考试,我并没有一个特别亢奋的状态,一切都是懵懵懂懂,随波逐流,如同梦一般的流程。
考试当天,七宝中学校门口挤满了人,几块移动黑板上贴着考生名字和考场对应表。因为怕同校的人互相通气,考场是打散的,我记得我分到了两百多号,一共三百人左右将竞争96个席位,而今天的考试将留下128位进入复试。对我而言,这更像是智力竞赛而不是一场考试。
出人意料的是,本以为这一次考题会很不一样,但竟然与去年的考题有很多重合。当然,对于选拔性考试,这未必是一件好事,别人或许更擅长做熟悉的事情。果然,考完试,名次比我估计的略低一些,91名。虽然已经一只脚踏进了入选名额,但我总觉得我的名次应该在50名之前吧。
休息一天,就是复试了,初试那天的阴霾化作了一阵春雪,复试这天,七宝中学竟然是一副银装素裹的模样,很多人都说这是吉兆,但128个考生里总有32个人要带着遗憾过年了,或许这个世界的福祸喜丧根本就没那么相通吧。
复试是英语口试、以及物理、化学实验,英语口试没什么问题,化学实验也不太难,但物理实验实在是硬着头皮才完成的,我甚至连铅笔盒都用上了。不过,可能和我差不多水平的人发挥得都不够好。回家后竟然等来了录取通知书,而我的最终名次是87,唉,基本上就是不浪费任何状态。
初中同校的23人最终有13人考中,我们班级8个人被选中,5个人考上,也算给班主任很大的一个面子,我也算没有辜负自己的那份坚持。
这也就是说,我的中考之旅提前结束了,在一千天到来之前,我就完成了这个使命。从来就没过过这么舒坦的年,而《名侦探柯南》也很快在寒假重播,曾经因为学习而错过的精彩剧集可以以一天两集的加倍速度浏览。
四号楼快乐无脑的半年
快乐的时光非常短暂,转眼就到了报到日。因为是临时组建的班级,教学大楼里没有一间空教室,于是在四号楼实验楼里给我们找了两间教室。两个班级如何分配的,从来没有一个准确的说法,但大家都认为另外一个班级要更好一些。
在后来的岁月里,在这些细节的回味中,我渐渐领悟了七宝中学对我们的敷衍,或者说他们没有真正想好如何培养我们这些人。我们的班主任教物理,但她并不教我们,她在高中部还有自己的学生。英语和物理老师是从初中部拉来的,化学老师是个老头,的确是位名师,拿把茶壶还算有点仙风道骨,但离学生还是有点远。政治和历史老师是个博士,操着浓重的徽普,他最爱说的,除了“路易·波拿巴”还有就是你们和上一届没法比。数学老师是隔壁班的班主任,可能是新调来的,据说是特级教师,一口赣普也颇有韵味。语文老师倒是陪伴了我们直至高三毕业,但他的上课风格我们也是着实适应了很久。每一个老师,都好像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角色,虽然都各有特色,但说不上学校究竟要培养我们什么。
我们本来还有日语课,上了一周就被班主任给停了,她就说没必要学一种跟中文这么像的,很像吗?此外还有电台课,科技课这些神神叨叨的科目,算是应和“创造能力实验班”的名号,虽然没什么用,但也run through the end. 但除了必须很认真上的语文课——不然就会被狮子吼的,其他的课都有些宽松世代的味道。物理老师的大名我已经想不起来,但绰号“小毛”却深深记得,他上课就像上紧发条的玩具,不到打铃是不会停的,他不会因为任何人听不懂而停止,总是默认我们也是上紧发条的玩具。
上七宝中学开始,我们也有了社团,只是社团活动并不规律,毕竟大家都太忙于学业——除了我们实验班的人。到了考四校的时候,我们才知道原来我们还是有选项可以从这里去上中、华二、复附、交附,但在实验班已经舒服太久,最后我们也没有谁从这儿考走,还被班主任鄙视了一下没有出息。但当时的情况下,确实就是没有动力了。
那时的我们还偷偷在英语视听课上看我柯的剧场版,我也是在视听课上第一次看柯南剧场版,第一次听日语原音,第一次知道105集以后的故事,不过在学业上的精进就只能呵呵了。
虽然考上了实验班,但学籍仍暂时在原来学校保管。因此拍毕业照和个人证件照还是回到了原来的初中,本来是难得一见的激动场面,但是因为经历了选拔的起落,有些人见面就有点尴尬,与我一起参与选拔的一位好友最后落选,虽然也通过别的方式考上了七中,但我们彼此之间却产生了极大的误解,整个高中时代都形同陌路,直至最后才算打开心结。
我也拍到史上最丑的一张证件照,为防反光戴了一副摄影师提供的无片框架,而这框架又拧巴得像我当时回母校的心情。
高一,拥抱真正的七中生活
顺利地“混完”这半年,我们突然接到噩耗,进入高一时,班级将会重组。说实在,我们48个人在全世界昏天暗地备战中考时竟然每天像在玩一样的,还确实容易产生不一般的情感。不过后来,经过一个暑假的惴惴不安,重组变成了微调,我们班有四个人因为种种原因被调剂到了普通班,同时加了十个人进来。原先的大教室也回归成为普通规格的教室,因此显得特别拥挤。正式报到那天,我才发觉这半年许是被我荒废了。
军训时,学校够大所以全体住校,许多人从此就开始了漫长的住校生活。学校宿舍位于学校偏僻的一角,从那里走到教室也要走很长的路。总之一踏入学校,所有的生活就全在这里了。奇怪的是,虽然早已在此生活了小半年,但只有当教室回到了正常尺寸,搬回了教学大楼的空间后,才开始了真正的七中生活。
学校食堂旁边就是小卖部,小卖部的老板自知这个市口简直不能更好,于是价格也十分超前地跟数年后接轨,但无论溢价程度如何,顾客总是络绎不绝。印象最深的是有一阵子特别迷恋机打汽水,几乎餐后都想来一杯,也就是当时大街上到处都是的一块五一个纸杯的汽水。而口味则必选乌梅汽水,因为它气足味浓,在七宝中学logo的塑料杯里,味道特别难忘。
高一的时候,借着信息科技课的名义,每天中午可以去计算机房上网,但是学校一共才三个机房,有时还会关掉一两个。但步骤简单啊,只要记得戴好鞋套,并签上大名就能找上一台机器,美美地上第九城市钓鱼、烹饪。也是在上高中后,家里才买了第一台电脑,但家里吱吱呀呀的拨号上网总是不够过瘾,学校午间的一个小时网络时光最是难忘。
不过,为了抢机位,常常必须以最快速度吃饭。那时,男生们都能吃3-4两米饭,大家还尝试研究如何快速吃掉一碗饭的黑科技。后来,对抢机位渐渐失去兴趣的我们,也已经忘了如何慢慢吃饭了。
那时候一个年级还只有十二个班,其中还有两个是民办班,总是会被人另眼看待。每个班级也有不少从民办班过来的旁听生。我们这一届还有不少全国招生的同学,每当周末,等住读生也回家时,就是他们特别寂寞的时刻。与我们同进七中的还有第一批内陆新疆班,只不过他们要先读一年预备班,晚一年毕业。
呃,学习
那个不给我们上物理课的班主任终于给我们上了一个月物理课之后,开始了培训又不给我们上课了,这次是连班主任都不当了,因为在学期当中,我们就有了临时的班主任和物理老师。
一方面是半年的荒废,一方面也是老师的轮换,我的心态也开始自我放逐,尤其是物理课上得特别糟糕。新来的班主任后来成了名师,但当时还是初出茅庐的嫩小伙儿,好几次在他脸上读到了疲惫,我们这个孤儿班太难带了。
高一下来了正式的新班主任,她从来不跟我们讲大道理而是一系列朴素的成功逻辑。印象最深的一个就是她告诉我们要有大志向,不能满足于眼前的苟且,所谓大志中得,中志小得,小志不得,这十二个字也算能铭记一辈子,哪怕躺平的时候也能感受到一些热血。想想我从一个普通初中能考上七宝实验班可不是中志小得了嘛,要是我发宏愿考上海中学,或许不会就这么庸庸碌碌地荒废人生,那个时候的七中实在算不得什么大志。
时间可真快,转眼高一结束。我们被安排到五四农场学农,天气好的时候去棉花地里拔杂草,也拔了很多棉花苗,天气不好就学擒击拳和搓草绳,可怜我一厘米草绳都没搓成过。
成绩单几天后被班主任带来了农场,我闭着眼睛找自己的名字,看见数学成绩还不错就长舒了一口气。我那本红色的英语笔记本写得密密麻麻,英语成绩永远比班级平均分高两分更像是一种极限挑战,在写到,我把当年后街男孩最火的一首歌《I want it that way》的歌词抄满了最后一页,多年之后,这首歌已经成为美国大学生的怀旧金曲,看他们在舞台上演绎我高中时代最爱的一首歌,满眼都是泪。
文艺的品味从这里开始

说到这些当年风靡校园的男团,其实一开始也就是一两个人带的头,那时候班级里的录音机和电视机都被利用来放歌曲,也真奇怪那年头的少年少女品味都那么相近。放起周杰伦的《双截棍》就全班跟着一起“哼哼哈兮”,中午偷偷打开电视也就全班开始追剧《流星花园》了,跟着MTV台的MV哼起刚刚进榜的流行音乐。
高一秋游,坐着坐着巴士就有人把自己的磁带放在了巴士的音响里。我们全车合唱《Larger than life》真是一大名场面。渐渐大家开始聊电影,聊音乐,聊文艺,我们渐渐懂得了生活的一点点意义。
七中的生活,不再只是单调的机械生活。就算题海猛拾贝到深夜,总会打开电台,听一曲《电台情歌》或者追一下深夜剧场的恐怖故事,或在百无聊赖的下午听某个华语歌手的歌曲连放。全班共同的爱好毕竟是少数,总有人偷偷戴起耳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如果有什么需要共鸣的话,那就是交换磁带的时候。看上去风平浪静的人也会激动地说,第几首,第几首你一定要听。
高一的时候,我的作文还能在校刊《种子文学》上发表,还颇为得意,但读了别人的佳作突然就不会写文章了,原来我写了这么多自以为很老练的文章都是些没啥意思和灵魂的文章。比起妙笔生花,也许我更憧憬独特的生活。在对自己生活过于平淡的感慨中,我的作文竟越写越差,常常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完全不会写作的人了。
在文化引导上,七宝中学曾组织了许多次针对高一、二年级的文化讲座,除了邀请了许多大学教授之外,还曾邀请到一些文学名家,例如我们那年就请来了陈丹燕,这算是我当时读书并不太多而知道的作家,她倒也直言不讳,因为她的女儿当时正好在初中部就读。想想当年也是受了不知是刺激还是激励,读起雨果的《悲惨世界》,虽然他夹在故事情节之中的情感、哲学或神学思想的抒发我已经记不得了,但一边泡着脚,一边读《悲惨世界》的场景,久久不能忘。
对了,这才想起印在饮料杯上的七中校训,“全面发展,人文见长”。其实,高中毕业了才知道,七中见长的还是理科,好多人说你们闵行区,七宝中学出的卷子是又偏又难。没错,我们曾经考过全年级只有一个人及格的物理考试。那重考之后全班唯一一个没及格的是谁?这个问题让我的胃部产生了些许痉挛。
行笔至此,高中岁月还未过半。留待下期,与您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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