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最高权力》西塞罗：想登上政治巅峰的哲学家，才是好哲学家
我们印象里的哲学家，常常是“仰望星辰”的人，他们超然物外地思考宇宙和人生，思考人类“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然而历史上也有一派哲学家，他们主张积极参与政治生活，踏入对权力的争夺之路，其代表人物就是古罗马的著名哲学家、政治家、演说家、法学家西塞罗。
据说因为深受民众爱戴，当时的罗马大街小巷都放着西塞罗的雕像
一份西塞罗的简历
西塞罗是将希腊哲学传入罗马的重要人物，著作丰富，他的名气虽然不如同时期的凯撒大帝等人，然而其影响却十分深远，文艺复兴甚至被称为“西塞罗的复兴”，他的演说术至今被人们学习和模仿。
《最高权力》便是以这位古罗马著名哲学家、政治家为原型的一本政治历史小说，兼顾可信度和阅读性，它取材于最原始的罗马历史材料，其描写被评价为“像一位考古学家修复破碎的马赛克”。
《最高权力》一经出版，便登上了《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的第二名，当时的第一名是大家熟知的《达芬奇密码》。这部小说以西塞罗的私人机要秘书泰罗为第一视角，讲述了一位野心勃勃的古罗马青年，从求学，到在政坛上崭露头角，与各势力周旋，最后登上权力之巅的故事。
一、厚积薄发的求学之路
故事开始于27岁的西塞罗，当时他已经是一位小有名气的律师，虽然他有野心进军政坛，可是却面对着两个非要大的障碍：
第一，他没有钱；
第二，他在演讲上有天生的缺陷，说话声音沙哑刺耳，还有点口吃。
在古罗马，涉足政坛必须先成为一位元老院议员，而元老院议员的标准是年满三十一岁，拥有百万资产，对于第一个问题，西塞罗采取了一个最快速直接的办法——娶一位高贵有钱的老婆。那是一位非常有个性的女人，她与西塞罗在今后的岁月里，逐渐从实用婚姻变成强大而牢固的伴侣关系。
为了解决第二个问题，西塞罗带着他的奴仆，也是后来成为他左膀右臂的泰罗，一起开始了一段求医求学之路。
在这段路途上，西塞罗首先在雅典修习了哲学，哲学是西塞罗的第一生命，以至于其晚年一度想退隐政坛，潜心修行哲学。
在雅典求学后，西塞罗前往希腊演讲大师摩隆的学院寻求指导，并在那儿习得了他最为骄傲的雄辩术。当时在罗马占据主导地位的演讲方式是修辞学，以辞藻华丽、手舞足蹈为主要特征，而摩隆的雄辩术正好与此截然相反：不要过分激动、紧扣重点，让听众大笑，让他们哭泣，当博得同情后立刻坐下来——没有什么东西比眼泪干得更快。
西塞罗在摩隆这里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他变得更加强壮，因为每天都要进行晨练；他的声音也变得更有力量，因为他要边攀登时边朗诵；他的发言更加流利而自然，因为摩隆要求他不能事先打演讲稿。他在这里，充实地度过了一年。
最后结业时，他的演说震惊了他的同学和导师，摩隆也沉默良久，对他说：
“西塞罗，我祝贺你，你的表现震撼了我。这里是希腊，我对她的命运感到惆怅和难过，现在我们仅剩下唯一一个荣耀了，那就是我们至高无上的雄辩术。而现在，你连这个也已经了如指掌。去吧，回去吧，孩子，征服罗马去！”
于是西塞罗开始了他对罗马的征程。
二、步步惊心的争权之路
刚刚步入政坛的西塞罗，竞争上劣势是非常明显的，他有一群虎狼般的竞争对手：
霍腾修斯——贵族，家里有丰富的政治资源
庞培或凯撒——将军，手握军权
克拉苏——商人，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
他必须得做出成绩来，才可能和这些人有一战之力。而有一天，一个从西西里省远道而来的公民，给了西塞罗一个名震政坛的机会。
01、维莱斯贪污案——“这个流氓引起了我的注意”
斯蒂尼乌斯是西西里省的一名公民，并且非常有钱，他拥有一家温泉浴场，还有很多珍贵的收藏。然而，他的财富引起了当时的西西里省总督的注意。
这位西西里省的总督名叫维莱斯，以贪婪而臭名昭著，强取豪夺的财富不计其数。他在夺取了斯蒂尼乌斯的全部收藏后，还指控他伪造，并且要施以鞭刑的惩罚。
被冤枉的斯蒂尼乌斯走投无路，寻求“全罗马第二好的律师”西塞罗的帮助。在调查中，他发现维莱斯简直是一个肆无忌惮的流氓——他担任西西里总督的两年间，没有上报任何的账目。也就是说，维莱斯明目张胆地贪污了所有钱。
然而这个案子的最大困难不在于取证，而在于，维莱斯基本贿赂了所有的元老院贵族。正如西塞罗的妻子说的那样：
“太感谢你了，西塞罗，你让我们和罗马的半数名门望族处于敌对状态。”
这场对弱者的正义伸张一度陷入了死胡同，西塞罗和他的朋友们一起商量对策，书中对这一段情节的对话描写实在精彩，在众人的反对和犹豫下，西塞罗做下了一个冒险的决定——寻找护民官的帮助。
在罗马，护民官曾经有监督和制约元老院的权力，可是贵族剥夺了这项权力，并且任何和护民官有关联的元老院议员，都被认为与暴民为伍，从而被扼杀政治生涯 。
但是西塞罗说：
“当你发现自己陷入政治泥潭里时，你要做的就是开始战斗——开战，即便你不知道如何取得胜利，因为战斗打响了，一切动起来了，你才能指望洞察一切，找到胜算。”
也许，政治里没有对错，只有利弊的权衡。西塞罗最后借助护民官保住了无辜的斯蒂尼乌斯，他的政治立场也从此开始正式倾向于平民，而他也因此被卷入更大更复杂的政治漩涡中。
02、被处死的加维乌斯——“我是罗马公民”
西塞罗保住了斯蒂尼乌斯，但是维莱斯的案件并没有结束，要让维莱斯真正被定罪，西塞罗还需要更多的证据，于是他动身前往了西西里岛。
在这个过程中，他查到了维莱斯大量的违法证据，更发现了维莱斯在贪污罪行背后更大的恶行——叛国。
起因是他们来到了一个叫做梅萨纳的小镇，码头那儿有一个巨大的十字架，镇上的居民告诉西塞罗，维莱斯曾在这里举行过一场狂欢，并在这个十字架上处死了一个罗马公民。以下是西塞罗和居民的对话：
“一个罗马公民？西塞罗难以置信地问道，”没有经过完整的审判程序而擅自处决罗马公民，这样做是违法的啊，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他大喊大叫说，他叫加维乌斯，是从西班牙来的商人，曾在军队中服兵役。在整个过程中，他一直高声尖叫：'我是罗马公民！’他每喊一鞭子，就挨一鞭子“
“维莱斯把他绑在十字架上拷打他，而在上面他的目光正好眺望到对岸的雷吉乌姆，这样一来，他就能饱尝临死前痛苦的同时一直望着罗马的大陆。”
这个叫做加维乌斯的罗马公民被指控为间谍罪，在之后的调查中，西塞罗发现了令人震惊的真相，原来维莱斯接受了海盗的贿赂，放走了本应处死的海盗，反而迫害那些在海上经贸的守法商人，侵吞他们的钱财，并将他们残忍地流放到最可怕的监狱。
维乌斯被当众处死，就是因为他一直说要到罗马去告发维莱斯的这一叛国罪行，于是被杀鸡儆猴。
西塞罗利用这一点，用他慷慨激昂的演讲，将维莱斯永远地钉在了罗马的耻辱柱上：
“你承认他说了！就凭这一点，我就可以指控你！那个人反复宣称自己是罗马公民，而你却充耳不闻、无动于衷！......维莱斯，假如你在波斯或者在印度最偏远的地区沦为囚犯，并即将被拖出去执行死刑，那么你除了喊“我是罗马公民“外，还能喊什么！......被你钉在十字架上的，不是加维乌斯，不是这个可怜的人，而是罗马人是自由的人这个普世的原则！”
民众们彻底愤怒了，整个元老院都不再愿意为维莱斯辩护，因为已经毫无意义。西塞罗就这样彻底取得了维莱斯案件的胜利。
维莱斯案件对于西塞罗来说，是一场豪赌，从结果来说，西塞罗赌赢了，他不但因为伸张正义而赢得民心，也获得了确实的政治利益——在选举中当选为一名行政官。
三、披荆斩棘的登顶之路
01、身陷沼泽——“在死前，我要用尽所有的才华”
至此，西塞罗已经荣耀加身，但同时，他也陷入了更加危险的政治局势当中。
我们之前说过，在罗马政坛上，有三位显要的人物：手握重兵的庞培、富可敌国的克拉苏和贵族代表霍腾修斯。而西塞罗在其中的处境并不太好：
- 西塞罗与庞培因为利益结合在了一起：庞培需要西塞罗的口才，而西塞罗需要庞培的军事威慑，可是这段联盟关系十分脆弱，事实上，西塞罗与庞培甚至相看两厌：庞培认为哲学无趣，而西塞罗认为打仗粗野。
- 克拉苏与庞培是政敌，西塞罗帮助了庞培，自然也站在了克拉苏的对立面，两人处处交恶；
- 西塞罗的政治倾向是平民，常常打脸贵族，多次惹怒过霍腾修斯。
与此同时，西塞罗的堂弟和他的父亲相继离世，亲人的死亡也让西塞罗重新思考自己政治生活的意义，他在短暂的迷茫后迅速的打起精神：
“政治无聊吗？政治厌倦吗？政治是飞翔着的历史！它不断演变，千姿百态。除了政治，还有什么人类活动的领域能唤出人类灵魂中最崇高以及最卑下的品质？还有什么其他领域能把我们的长处和短处暴露得如此深刻？政治无聊吗？不如说生命本身无聊算了！”
西塞罗不愧是一位政治上的天才，面对政治，他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而面对当时危机重重的政治局势，他更是展示了自己卓越的政治嗅觉和才华，他做了三件大事，最终破局而出：
1、帮助庞培获得了军事最高指挥权；
2、识破了克拉苏的贿选阴谋；
3、与霍腾修斯达成联盟，获得贵族支持。
02、粉碎“喀提林阴谋”
西塞罗所做的三件事情，背后有一条紧凑而完整的因果链，当时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在后世也被称为“喀提林阴谋”。喀提林只是其中的一个参与者，真正的对抗其实发生在西塞罗和克拉苏之间。
事件的起因是当时的海盗日益猖獗，严重危害到了罗马共和国的安全，罗马必须要做出反击。此时，庞培，这个军事天才从这场危机中看到机会，他意识到，如果在这个时候，他可以担任最高指挥官去迎战海盗，就能顺势将权力高度集中在自己的手里。
他将成为“庞培大帝'，而不仅仅只是罗马共和国的一位长官。
而与庞培势同水火的克拉苏，也对这个最高指挥权势在必得，两人开始激烈的争夺，由此发生了接下来的一切：
西塞罗选择帮助自己的盟友——庞培——打败了克拉苏，赢得最高指挥权，可是也得罪了克拉苏。在庞培走后（去打仗），西塞罗的境遇更加糟糕了，他在观看一场斗兽场表演时感叹：
“一个可怜的家伙被引进竞技场，他的对手是一头狮子和一头黑豹，那是一场精彩的表演，那个人利用自己的聪明让两头野兽互相残杀......然而，他不小心绊了一跤，野兽们马上把他撕碎.....我看见坐在左边的霍腾修斯和他的贵族朋友，看见坐在右边的克拉苏和他的拥护者，他们全都哈哈大笑，我暗自想：西塞罗，那个斗兽场上的可怜男人，不就是你吗？”
如此步履维艰的情况下，公元前63年，西塞罗决定参加罗马最高执政官的选举，这是迈向权力巅峰的最后一步。然而那场选举差点变成一个笑话，因为克拉苏耗费巨资贿赂选民，几乎靠钱买下了所有执政官、护民官、司法官的名额，安排上自己阵营的人。
克拉苏几乎就要成功了，如果他的对手不是西塞罗的话。
西塞罗不但发现了克拉苏的贿选，提前让元老院通过了反贿赂法，更是调查出克拉苏贿选的巨大阴谋——发动政变，架空元老院，让罗马从共和制变成独裁者的工具。
克拉苏的阴谋触犯了元老院贵族的底线，一旦共和制不在，元老院将荡然无存。西塞罗立刻告知了霍腾修斯，两人达成临时的联盟，在大选的那一天，贵族们集体将选票全部投给了西塞罗。
“就这样，马库斯·图留斯·西塞罗，在他四十二的时候（允许担任罗马执政官的最低年龄限制），即获得了罗马执政官这一最高权力，而且是全票当选，这真是令人咋舌！......'
结语
至此，一位哲学家终于登顶权力的巅峰，尽管还有数不清的困难和危险在黑暗中等待着他。
西塞罗的人生是感染和鼓舞人的，他没有贵族出身，也没有雄厚的财富和军事背景，他完全是凭借着自己的意志让他的嗓音成为“最举世闻名的声音“。
然而他也让我们有一种“违和感”：哲学家嘛，应该是畅游在书海寻求真理，为什么要跑到名利场中去搅动风云呢？
书里有一段西塞罗和他的堂弟卢修斯的对话，发生在他们调查维莱斯案件的过程中，他们找到了那些被维莱斯送到采石场而无辜枉死的平民，思绪万千：
“答应我，”片刻之后，卢修斯开口说，“如果你获得了你朝思暮想的统治权，绝不能这样残暴而不公正地管理这个国家。”
“我发誓，”西塞罗回答说，“而且，如果这样的事真的发生了，那么，亲爱的卢修斯，你就应该质问我，为什么好人放弃了哲学，而到现实世界中去追求权力。另外你也要答应我，今天在采石场看到的一切，你要铭记在心。”
在那个历史时期，罗马的腐朽和衰落已经不可挽回，腐败、强权处处可见，聪明的西塞罗不是没有看到，可他偏要一次次走入那勾心斗角的政治，去掌握权力，以再复罗马“正义与自由”的荣光。
只有结合西塞罗当时的历史和社会环境，我们才能更加理解这样一位哲学家的选择。我们必须承认，他并不完美，他也不是一位尽善尽美的道德楷模，然而他是一个既”仰望星空“，又”走在路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