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王连载26】——岳旗云涌

作者:云萧

编辑:光年


第二六章  岳旗云涌

1

金朝皇极殿,金煕宗举行盛宴招待兀术。金煕宗居中面南而坐,斡本、讹鲁观、兀术等坐左面,蒲鲁虎、谷神等坐右面。

酒过三巡,兀术突然对讹鲁观说:“你是自家兄弟,如何追随挞懒蒲鲁虎,图谋反叛?”讹鲁观怒道:“兀术,你岂得胡言乱语?”话音才落,兀术已起身离席,将他按倒在地。蒲鲁虎等知道有变,立即掀翻桌椅,大打出手。金煕宗赶紧躲到殿后,殿后伏兵突出,讹鲁观等七人先后被擒。蒲鲁虎与谷神扭成一团,一名武士上前,双手抓住蒲鲁虎右手,将其指头一根根折断。蒲鲁虎惨叫一声,很快被捆绑。

讹鲁观大喊:“斡本、兀术,我与你们是兄弟,你们教我辅佐小郎主,我便辅佐小郎主,又如何谋叛?”斡本说:“蒲鲁虎图谋自做郎主,你自到朝廷,事事处处与他合谋,却是与小郎主二心,岂不是图谋反叛?”

蒲鲁虎忍痛大吼:“我恨不能先下手,如今却教你们先下手!”兀术命令殿中武士:“将他们拖出,皆与洼勃辣骇!”八人被拖出殿外,立时传来阵阵惨叫。

祁州元帅府,兀术端坐大堂。大挞不野将挞懒押入:“挞懒欲逃奔南虏,幸被我截获,请四太子发落。”兀术得意言道:“挞懒,你与蒲鲁虎等图谋反叛小郎主,如今又有甚说?”

挞懒只得哀求道:“兀术,我若有反叛之心,何不抢先下手?惟是念你阿爹开国时,兄弟子侄皆是良将,同心合力,故能荡平天下,无有敌手。如今骨肉相屠,先杀粘罕,又杀蒲鲁虎,日后难道不得杀你?我如今甘心伏低做小,惟求你恕我一命,日后自当图报。”

兀术说:“小郎主是自家侄儿,我一心扶他做郎主,又有甚嫌隙,将来杀我?”挞懒说:“然而讹鲁观本是你与斡本的亲弟,你们又何以杀他?”兀术激凌凌站起,理直气壮言道:“如是反叛,便须尽行杀戮,岂得管他是自家兄弟还是叔父?”

挞懒骂道:“兀术,你心狠手辣,早晚必得恶报!”兀术不应,只吩咐合扎亲兵:“将他拉出,与其余三百人众,尽皆处死!”

燕京行宫,兀术与谷神并肩坐在炕上,面前放一张矮脚红漆桌,桌上摆满金阏酒、肉盘子与油炸茶食。二人大吃大嚼,炕下则有十名乐工奏乐,四名舞女起舞。

谷神微醉,用手指轻拧一下兀术的耳朵,又用牙齿咬一下他的颈皮:“兀术,你可知我擅长巫术?”兀术说:“我岂得不知?”谷神说:“倘我施行诅咒,可教你顷刻间家破人亡。”兀术说:“我们是兄弟,你不得如此。”谷神说:“然而讹鲁观是你亲弟,前回在上京,岂不是你亲手擒捉讹鲁观?更说与你,你虽是都元帅,但你的千军万马,朝夕是我掌中物什!”言毕,张开一只巨手,反复摇摆。兀术吓出一身冷汗,不敢应答。

谷神再喝几盏,而后倒在炕桌,打起鼾声,但一双环眼圆睁。兀术下炕,来回走动几圈,暗语:“留得谷神,必是祸患,不如乘机下手!”他蹑手蹑脚靠近观察,确信谷神委实酣睡,便拔出腰间佩刀,向他颈脖猛砍。由于用力过猛,刀锋陷入桌面,一时拔不出来。谷神的人头在桌上晃动几下,跌落地上;尸身倒在炕头,颈部鲜血汨汨冒出,染红炕褥。

乐工、舞女见状,魂飞魄散,四下逃窜。兀术对合扎亲兵下令:“谷神图谋叛逆,我已为国除害。你等速去包围谷神府第,将他一门良贱尽行斩首,不留一人!”

燕京馆舍,王伦对蓝公佐说:“如今我等被拘押在此,每日只有粗粝饮食,如何是好?”蓝公佐说:“秦相公不顾我等生死,明知北方已生变故,仍旧强令北上,委是岂有此理!”王伦说:“下官只恨为和议宣力,结果误国误己!

金朝翰林待制耶律绍文進来,王伦等人起立揖礼:“参拜耶律待制。”耶律绍文并不还礼,惟是居中独坐:“你等可知挞懒的罪过?”王伦说:“下官等远道而来,实不知挞懒的罪过。”耶律绍文说:“康王与你等只知有挞懒,岂知有上国!”王伦辩解道:“下国君臣已曲尽以小事大之礼,只为张通古携大金国诏书前来江南,俞允归还敝国太母与皇族,故特命下官前来迎请。”

耶律绍文冷哼一声:“你等所携江南书信,竟无一语言及岁贡,却要迎请,谈何容易!如今奉大金皇帝圣谕,且教副使蓝公佐归去,江南须先定岁贡、誓表、册命等大礼。王伦则暂押河间府软禁!”

耶律绍文高视阔步,走出馆舍。蓝公佐大喜:“不料我竟可归去!”王伦却哭道:“倘若他日北来,请到河间府为我收取尸首!”

2

临安朝堂,赵士褭与张焘面对,秦桧、孙近、李光参加旁听。赵士褭、张焘行礼:“臣等恭祝圣恭万福!”二人起立,宋高宗吩咐冯益:“给皇叔赐坐。”冯益端来一椅,赵士褭坐下。宋高宗说:“二卿为朕拜谒祖宗陵寝,跋涉辛劳,朕心不忘。途中见闻,新复州县利弊,卿等可悉心开陈。”

张焘说:“臣愚误蒙使令,恭行拜谒大礼。然而虏、伪之毒,祸流海宇,上及山陵,岂胜痛愤之情?”宋高宗问:“诸陵寝如何?”张焘悲愤言道:“万世不可忘此贼!

赵士褭则沉声说:“八陵皆遭盗掘,哲宗皇帝暴骨,臣只得解衣裹骨,草草掩埋。”言毕,潸然泪下。

宋高宗难堪之至,却沉默无语,只在心头嘀咕:“纵是发掘祖坟,亦不可改变对金和议。”

张焘又激昂言道:“陛下圣孝天性,惟是以归还梓宫、两宫的大愿,姑与虏人讲和。然而祖宗在天之灵,震怒既久,岂容甘休?异时躬行天讨,惟是仰仗陛下圣断坚定。自古戡定祸乱,非武不可。伏望陛下仰思祖宗责望之重,俯念万民意向之切,激励将士,整饬武备,以待他日奋起哀思,长驱燕山,然后告功诸陵,以尽天子至孝,以成万世美誉!

宋高宗仍一言不发,秦桧不由轻吐一口长气。

李光暗自哀叹:“张焘所言,亦足感动木石,不料主上竟无动于衷,不改乞和之见,全无雪耻之意。此是何等心肠?委实匪夷所思!

赵士褭正欲進一步谏劝,宋高宗却转变话题说:“二卿前去鄂州,审察岳飞一军,可知情伪?”张焘说:“臣等考查岳飞一军,目前尚无跋扈之迹。军中纪律严明,将士忠于社稷,愿为陛下宣力效命。臣等以为,如岳飞之将才,陛下尚不得不用。待他日北伐成功,然后可依汉光武帝的前规,将他罢职赋闲。”赵士褭补充说:“岳飞虽得军心,然而依臣审察,将士尚是服膺王命。异日罢岳飞兵权,亦是易如反掌。”

宋高宗说:“二卿此行,委实不负朕的委寄,请暂下殿休息。”二人退下,宋高宗说:“朕思虑再三,四太子狠勇好战,若如王伦奏中所言,切恐南北盟好难以持久。”李光乘机说:“臣愚以为,不如命四大将以轻兵進驻陕西、河南前沿,如有缓急,便以重兵继進。”秦桧说:“方今疆场之上,自当以安靖为重。虏人虽有变故,朝廷亦不宜自坏信约。靖康时即因无一定之规,朝令夕改,使虏人得以借口,足以为戒。臣愚以为,陕西、河南等地,以不進驻为便。”

宋高宗说:“然而河南三京之地,是宗庙、陵寝所在,亦不可不预为关防。刘锜所统八字军一万人,亦曾威震中原,不如教他为东京副留守。”秦桧说:“陛下圣断,臣等自当奉行。然目前虏人惟有变故,别无败盟情实。倘命刘锜即时统军北上,切恐虏人生疑,有碍和议。不如暂缓时日,相机行事。”

数日之后,宋高宗再召宰执面对。宋高宗说:“朕召汪伯彥与郑亿年面对,甚惬朕意。汪伯彥乃元帅府旧臣,虽有过失,如今尤是老谋深算。郑亿年亦是不得已而从虏、伪,深知敌情,可备顾问。朕方昭大信于天下,寤寐中兴,此二人自当弃瑕录用。卿等有甚计议,可悉心开陈。”

秦桧说:“汪伯彥曾任右相,陛下如欲顾问,依臣愚见,不如以资政殿大学士、兼侍读,依执政恩数,参与经筵。郑亿年曾授伪齐资政殿学士,依陛下绍兴四年谕降臣手诏,如伪齐降臣能束手以归,当复其爵秩,待是如初。”

李光说:“臣愚以为,汪伯彥已过致仕之年,况且误国之事,暴于天下,至今人言籍籍,虽是陛下旧僚,亦须示以名器公正,赏罚得宜。郑亿年是秦相公亲戚,服侍刘豫逆臣之志甚坚。此回前伪齐官员,虏人皆留于北方,独纵郑亿年南归,便是可疑。或恐是虏人遣来,暗坏朝廷,切望陛下详察。”

秦桧强辩说:“李参政亦是杯弓蛇影,忧虞过当。”李光说:“虏贼狡诈,便是忧虞过当,尚恐有失。如郑亿年端的是虏人细作,教他顾问,岂不误社稷大计!”

秦桧哑口无言,李光又说:“臣观自秦相公再相以来,所用皆是亲党,又处心积虑,排斥贤士,略无公道。臣观其意,是欲蒙蔽陛下耳目,盗弄国权,怀奸误国,陛下不可不察。”

秦桧切齿痛恨,表面却不动声色,只在李光言毕,故以委屈语调言道:“臣猥蒙陛下使令,自任相以来,惟是秉承陛下旨意,专一任用谙晓朝廷今日事机的臣僚。指臣结党营私,惟求陛下详察。然而李光咆哮殿上,实无人臣之礼!”

宋高宗说:“朕依秦卿所奏,授汪伯彥资政殿大学士、兼侍读,授郑亿年资政殿学士。”秦桧喜道:“臣领旨!”

3

临安政事堂,秦桧对朱芾说:“方今朝廷时机,便是依祖宗之法,防五代骄将之患于未然。主上圣明,察见兵权分属诸大将,无所统一,而岳飞尤是跋扈自肆,拥兵自重,深可忧虞。朱参谋是科举出身,屡经事任,如今朝廷特命,寄托非轻。若有紧切机密事件,须及时前报。”

朱芾说:“下官遵命!”秦桧说:“岳飞恣睢之状,朱参谋自可用心搜访,风闻言事。”朱芾说:“下官遵命。”

李光私宅,李光对朱芾说:“秦相公在政事堂召见朱参谋,其意可知。然朱参谋谙熟孔圣教诲,须以江山社稷为重。王枢相在东京密奏,言道虏人有败盟之意。朝廷若要抵御虏骑,光复旧物,第一便是仰仗岳相公。朱参谋此回去鄂州,可传语岳相公,教他厉兵秣马,枕戈待旦,以备长驱中原。”朱芾说:“下官遵命。”

鄂州,吴惠娘卧房,张宪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如今朱参谋新来,莫非是秦桧所遣,前来暗坏军机?我曾闻得,他任秀州知州时,颇肆残虐,结果导致叛乱;建炎四年,又被言官弹劾,说他'诌事蔡京父子,在江州轻率自肆’。恭人莫须与李十姐示意,嘱岳相公小心?”

吴惠娘说:“朱参谋到鄂州不过数日,然而闻得他博学多识,岳五哥甚是礼敬。然而知人知面不知心,奴家亦曾与李十姐谈及。但李十姐言道,如今正须待人以诚,以直道解疑,况且军中别无隐私,无不可与朝廷言状。”

张宪说:“我亦相信,岳家军犹似一个熔炉,足将一切金石熔化。”

鄂州,岳飞书房,朱芾说:“依朝廷指挥,军兴时节,荆湖北路、京西南路自知州、通判以下,暂教岳相公辟奏。如今河南之地既已回归,岳相公不如上奏,言道名器予夺之权,非人臣所当久假,恭请朝廷收回州县官吏差遣之权。”岳飞说:“朱参谋教下官远离权势,甚是感荷,便有劳朱参谋为我草奏。”朱芾援笔立就,岳飞便照草稿誊录。”

于鹏、孙革進来,孙革说:“据探报,四太子先后杀害蒲鲁虎、挞懒、谷神等人,行将大举发兵。”

于鹏说:“此正是兵机。岳相公莫须上奏,力请朝廷乘机用兵。”岳飞眼望朱芾,朱芾说:“下官体问得,自绍兴七年以来,三年之间,岳相公为讨伐虏人,前后上奏数十,然而绩效如何?”

孙革说:“坐待兵机丧失,煞是可惜。依朱参谋所议,十万大军只得坐守鄂州,虚耗百姓膏血,全无作为。”朱芾说:“下官故乡沦陷,岂不思重拜祖茔,一洒仇耻?下官到得宣抚司,便传李参政的言语,正是为此。然而此时上奏请缨,不是时机,尚须忍耐。”

岳飞说:“朱参谋所言,深中事理。下官久违阙廷,不如乞赴行在奏事,以便相机行事。”朱芾暗语,“我不可同往行在,以见秦桧而违心回报军情,”便说:“岳相公可为此上奏,以待朝命。然而下官到宣抚司不久,正宜在此熟悉军务。岳相公可教于、孙二干办同行。”

临安朝堂,岳飞面对宋高宗。岳飞说:“虏人扣押王伦,放蓝公佐回归,以岁贡、誓表、册命等事责问朝廷,此是败盟先兆。河南之地不可不防,臣愿率轻兵進驻东京,以观事变。倘若虏人来犯,便得乘机剿杀,以遂陛下寤寐中兴之志。恭请恩准。”宋高宗说:“卿是朕所简拔,忠愤许国,人所共知,朕惟是倚卿为长城。然朕今日须坚守盟约,若虏人败盟,便曲直自分。”

岳飞说:“若陛下以为臣不便离开鄂州北上,亦可命臣之偏裨另统一军,進驻东京。”

宋高宗说:“卿忠智冠世,朕常嘉叹不已,以为天生将臣,足以助成朕的中兴大业。然河南之地,朕已与宰执大臣另有措置,不须烦劳卿的偏裨。”岳飞神色不快,却只能说:“臣遵旨。”

岳飞回到馆舍,却见一壮士纳头便拜:“李宝参见岳相公!”岳飞连忙扶他起来:“壮士少礼。”李宝说:“我乃兴仁府人氏,因不愿剃头辫发,便聚集乡民,与虏人交战,杀得虏人所命的濮州知州。惟因寡不敌众,遂渡江南来,归依朝廷。朝廷命我去楚州服侍韩相公,我却惟愿服侍岳相公,早晚执鞭随镫。”

岳飞问:“不知李壮士惯使哪种兵器?”

李宝从行囊取出双刀,在庭院抡动,但见一团团白光缠身,水泄不通。于鹏、孙革、王敏求齐道:“好,好!”李宝收刀,岳飞说:“虏人必定败盟,李壮士在自家军中,自有立功封官的时机。待数日之后,便随我去鄂州。”李宝说:“既蒙岳相公收留,便是大幸,誓愿随岳相公征战!”

4

秦桧书房,郑亿年说:“光阴荏苒,世事茫茫,不期今日你我,又能同朝为官。十年前我等偶遇,秦相公曾言道:'他日得志,岂得忘却自家情谊。’

秦桧说:“郑资政,我岂得忘却自家言语?然而此回教你复官资政殿学士,亦是不避嫌疑,煞费苦心,用尽九牛二虎之力。下官料得,主上惟是教你与大金修好,并无教你参政之意。”

郑亿年说:“李光极是可恨,秦相公何不设计将他逐出政府?”秦桧说:“下官亦是恨不能立即将他贬窜琼崖,然而时机未至。”郑亿年一惊,暗语:“我亦不过是教他外任或请宫祠,他却要将他贬谪琼崖,秦十心肠煞是狠毒。”因而试探道:“倘若秦相公他日成就相业,便当怎生处分异议的奸人?”

秦桧恶狠狠言道:“下官所深恨者,将臣之中如韩世忠与岳飞,文臣之中如吕颐浩、王庶、赵鼎、胡铨与李光等,他日但有机便,须将他们一一置于死地,方雪自家心头之恨!至于其他奸人,亦当有一个杀一个,有两个杀一双!”

郑亿年听得毛骨悚然,暗语:“我与秦十亲戚一场,今日方知他的杀机竟是如此之重!官场之中,自不免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然如秦十,当是国朝第一凶相。我与他虽是沾亲带故,亦不可不防。”便改变话题说:“闻得主上已嫌忌岳飞,何不飞短流长,说李光与岳飞交结?”秦桧说:“浑家已有成算,不久便见分晓。范同亦曾言道,可教御史何铸弹奏他狂悖失礼。”

临安朝堂,宋高宗召见秦桧与孙近。宋高宗说:“李光初進用时,以和议为是,故朕予以录用。不料他竟是倾险反覆的小人,转而倾向用兵,朕便决计罢官。自今而后,二卿须是一心一意,竭力辅政,共成中兴大业,同享太平。”秦桧说:“臣愚蒙陛下如此恩眷,惟当勉竭驽钝。”孙近也说:“臣意与秦相公同。”

二人退出殿外,秦桧得意忘形,斜觑孙近言道:“李光狂悖,终是难逃圣鉴。此外逼吕颐浩老迈之年折腾,到底死于路途!”孙近暗语:“此是警戒于我。”赶忙表白道:“下官惟是追随秦相公,仰承深谋远虑,共图中兴。”秦桧大笑:“自今而后,又有谁个,敢于奈何老夫!”

5

绍兴十年十月,燕京越王府,兀术对众人说:“今欲对南虏用兵,你等悉心计议。”众皆沉默,惟突合速踊跃言道:“当年挞懒教我放秦桧南归,如今他是康王宰相,必定暗助大金。大金用兵,长于骑射,自来是秋冬出师,暑月收兵。体探得南虏在河南并无军马把截,可乘夏日進兵,攻其不备,一举占领河南、陕西。待到秋冬,南虏便是发兵交战,亦无能为。”兀术拍手道:“此计甚好!”

李成有意奉承说:“下官最知郑亿年的行藏,如今他在江南,亦可与秦桧合力,佑助大金。”杜充说:“莫须与秦桧、郑亿年暗通书问?”兀术说:“你可为我修书与秦桧、郑亿年。”杜充正准备应答,兀术又说:“闻得岳飞是你部曲,你亦可修书与岳飞,教他投拜,我必重赏。”杜充只能逢迎道:“下官遵命!然而修书当在四太子发兵之时,以免泄漏兵机。”兀术说:“甚好!”

郦琼说:“江南诸帅,才能尚不及中人,每当出兵,必居数百里外,自谓持重;倘若战斗不利,必先逃遁,岂得与大金军马相抗?况且康王荒淫无道,国政不修,人所共知。四太子勇冠三军,倘以大军亲临,康王必心碎胆裂。”

兀术大笑,韩常却忍不住言道:“郦太尉,你便是言过其实。”张通古说:“我奉使江南,备知情伪。江南并非无忠臣良将,若康王以大金为不共戴天之仇,重用岳飞、韩世忠等人,则鹿死谁手,尚未可知。然而康王与秦桧一意苟安求和,排斥忠臣良将,大金才得稳操胜券。但用兵之道,亦须见机而進,见机而止。”

兀术说:“我十年前与大挞不野、韩十八等远征江南,艰险备尝。此回用兵,第一便是占据江北,再与康王和议,划江为界,待日后徐谋灭亡赵氏。若不得已,亦可夺取刘豫时的河南、陕西地界。万不得已,则依旧划河为界,料康王与秦桧必定依允。”

稍顿,兀术下令:“便于五月南進,兵分四路,撒离喝、拔离速统兵与宋将吴璘对阵,山东统军使聂耳所部与韩世忠对阵,李成带兵進占西京河南府,我自统率大军突入东京开封府。”

临安朝堂,宋高宗连夜召见秦桧与孙近。宋高宗怒道:“郑亿年以全家百口保虏人讲好,北边无战事。不料四太子心怀歹毒,举无名之师,背信弃义,突过黄河,侵入河南,你们又当何说?”

秦桧委屈言道:“臣愚蠢无识,惟知仰承陛下圣算与大孝,如今四太子败盟,便是理屈不在朝廷。既然虏人举兵,朝廷亦只得应战,不可示怯懦之意。”

宋高宗问:“怎生应战?”秦桧说:“臣愚以为,方今军机,莫须以重兵持守,轻兵择利,且看战事如何,再作措置。”宋高宗说:“卿言甚合朕意。卿可为朕草手诏,便以此意晓谕东南三大将与川蜀胡世将。然而刘锜一军,又当如何?”

秦桧说:“刘锜军仅有两万,而四太子大军十万,不如教他择处退师,以待朝廷指挥。”宋高宗说:“便依卿议。”

秦桧在烛光下代草手诏,宋高宗问孙近:“卿以为当如何措置?”孙近说:“如何应战,诚如秦相公所议。然而事已至此,莫须依王伦密奏中所议,教福州张相公重开都督府,督率诸大将。”秦桧听后,无比恼恨,却只能狠咬一下牙齿。

返家路上,秦桧在轿中焦急思虑,不禁自语:“建炎三年,扬州之难,主上得阳痿之症,黄潜善与汪伯彥遂成众矢之的,引咎下野。绍兴七年,淮西之变,张浚又狼狈罢相。难道此回,老夫亦难逃覆辙?”

他冷不防打一下寒噤:“主上心思翻覆,委实令人不寒而栗!倘若二次罢相,势难再有翻身余地。然而,尚须找王次翁与范同商议,或有回旋之机。”

临安朝堂,王次翁对宋高宗说:“近日虏人背信弃义,然而国家根基已固,料得四太子不能得逞,此事不足以深忧。”宋高宗说:“如今国势已非建炎时可比,朕便是呼兀术渡江,他亦必不敢来。朕所忧处,是兵连祸结,未有了得,不知何时得以再和。”

王次翁暗想:“原来事势至此,主上仍是愿和。”便说:“陛下既以和议为主,而诸将备御益严,士卒勇锐,诚如圣谕,四太子必是无能为力。陛下自即位以来,宰相执掌国事,初无定议,国事或有变故,便更用宰相,然而后者未必贤于前人。他们当政,无非是排黜异党,收召亲故,而于国事无补,愿陛下引以为戒。若陛下以为秦桧尚得上仰圣旨,主张国事,须不使小人异议乘间而入,败坏大计。”

宋高宗说:“卿议甚合朕心。”王次翁又乘机试探:“臣闻得或有朝士,建议收召张浚,重建都督府,节制诸将。”宋高宗摇头说:“朕宁至覆国,亦不用此人!”

王次翁正欲退出,冯益入殿:“启禀官家,秦相公有一份奏疏呈送。”宋高宗接过,边看边说:“秦桧言道,'德无常师,主善为师’,此又如何是伊尹做成汤宰相时所言?”王次翁暗语:“此语必出自范同那厮的计议,然而却用错儒家经典。”连忙辩护说:“此一句本是伊尹告太甲的言语,秦桧上奏仓促,便成小误。不知秦桧所言甚事?”宋高宗命令冯益:“且与王卿一阅。”

冯益将奏疏转递王次翁,王次翁看后说:“秦桧言道,以往挞懒有割地讲好之意,故他赞助陛下取河南旧疆,与虏人和议;如今兀术杀害叔父,背盟出兵,和议已变,便须赞助陛下定吊民伐罪的大计。愿陛下效法汉高祖,在马上治天下,此是正理。”

宋高宗说:“朕意已决,卿下殿之后,便去宣谕秦桧,教他安心,居其位而谋其政,助朕建吊民伐罪之功。”王次翁说:“臣领旨。”

6

鄂州宣抚司,岳飞正与朱芾于鹏孙革张节夫等计议,李宝進来说:“我自蒙岳相公收留,然至今惟在鄂州闲住,极是思念故里父老乡亲。”于鹏问:“依你之意,又当如何?”李宝说:“如今朝廷不教岳相公遣兵渡河,我已结约同乡四十余人,愿私自渡河北上。”岳飞说:“你且退下,容我等商议。”李宝不悦,勉强退出书房。

鄂州东郊营房,李宝与四十四名同乡计议。李宝说:“岳相公受朝廷约束,难以渡江,我等却非渡江不可。不与虏人厮杀,便是长恨难安!”众人齐道:“我等俱愿过江!”

突然,王敏求進入,李宝等连忙起身施礼:“参见王干办。”王敏求也不还礼,只管取出几十个大银锭,分给每人一个。又对李宝低声耳语,李宝听得笑容满面。临别之际,王敏求又交给李宝一个麻布包袱。李宝当即将它捆在腰间,众人俱感诧异。

王敏求转眼消失,李宝命令众人:“卸脱军衣,更换便服,收拾行囊与兵刃,我等今夜便须偷渡大江。”众人立即脱去绯红色军衣,各自忙碌一阵,随后私出营房,来到城东武昌门外的渡口。有人问李宝:“岳相公有令,禁止夜渡,我等怎生过江?”

话音才落,却见李廷珪走出一艘渡船,远远招呼:“赶快上船!”众人上去,李廷珪又给每人分发一袋干粮。渡船划到对岸一处荒郊,李廷珪亲自送四十五人登岸,而后长揖:“惟愿众壮士成功!”众人揖别,很快消失在暗夜中。

兴仁府境,李宝等人与孙彥相会。孙彥泣道:“大哥,不期今日尚得一见!”李宝说:“二弟,我自南往,无日不思重返故土。如今金军攻袭河南,不知二弟属下有多少人马?”孙彥说:“我已集结二千六百余人,准备抗金。”李宝说:“从速集结队伍,我有要事宣告。”

稍顷,孙彥集结二千余人,各执兵刃,排成整齐方阵。孙彥带李宝登上一个土坛,李宝解开一个包袱,双手取出其中物什,当众一抖,抖出一面鲜艳的“”字战旗。李宝说:“此便是我临行前,王干办所授'岳’字旗。奉岳相公将令,我等起兵时便用此旗。如今众将士可换著军衣,自此而后,我等便属举世闻名的岳家军,我与孙义士便是你们的统领!”

众人齐声欢呼:“岳家军战无不胜,岳家军战无不胜!”而后,纷纷换穿绯红色的麻布军衣。

李宝营帐,众人计议军事。李宝说:“根据探报,有一支金军约四千骑,前来宛亭县的荆堽扎寨。”曹洋说:“虏人势重,又是马军,若白日斗阵,未必取胜。不如乘虏人不备,今夜前往劫营。”众人齐道:“此计甚妙!”

李宝下令:“我率一千八百人取陆路,孙统领率八百人分乘八十艘舟船,定于半夜一更抵达荆堽,奇袭金军。”孙彥说:“遵命。”

李宝率陆路人马前行,在一更时来到敌营东面。敌营并无更多防备,只有八十余骑手持火把围绕营地巡逻。待其绕到营西,李宝下令:“不发喊声,只管斫!”

李宝率先持双刀突入,众人跟進,各举刀斧向睡梦中的金军乱劈乱砍。一些金人惊醒,却人不及甲,马不及鞍,根本无法组织有效的抵抗。与此同时,孙彥一部也从西部发起突击。许多金兵被杀,一些人骑光背马逃窜。金军首领完颜鹘旋光着上身,持手刀抵抗。四名军士同时上前,仍战胜不了。李宝见状,大喝一声,抢动双刀上前。战不多时,李宝一刀砍中敌人左膝。鹘旋惨叫一声,跌倒在地,被飞步上前的另一军士砍下首级。

战斗在四更结束,孙彥说:“此战杀敌八百余人,淹敌二百余人,夺得战马一千余匹,杀得四名千夫长,十七名百夫长与五十夫长。还缴得一面白旗,上写'都元帅、越国王前军四千户’。”李宝说:“立即用敌马编练骑兵。另外派人潜行,向岳相公报捷。”

7

鄂州宣抚司,岳飞与众人计议。岳飞说:“如今虏人败盟出兵,实乃江山社稷之大福!不然,他日之祸,深不可测。”众将齐道:“我等请战,愿长驱北向!”岳飞说:“我等朝朝暮暮,便是期盼长驱中原,直捣燕云,如今正是兵机。”

岳飞叫道:“水军统制杨太尉、黄太尉听令!”杨钦、黄佐从队列中走出:“下官在!”岳飞说:“此回大江防拓,亦甚是紧切。你们统水军东至江东池州,沿江日夜巡绰,须不教虏人窜逸过江。”两人齐道:“下官遵命!”

岳飞说:“前沿邓州与唐州甚是紧切。于干办可急速发令,教驻守襄阳府的选锋军李太尉率本军第五、第六将前赴邓州把截。选锋军其余四将教副统制胡太尉统率,另听本司号令。”于鹏说:“下官遵命!”

岳飞说:“前军副统制王太尉听令!”王俊硬着头皮出列:“下官在。”岳飞说:“王太尉可率前军第七将,急速前往唐州防拓,今日便须出兵。”王俊双腿颤抖一阵,只得说:“下官遵命!”

岳飞说:“张干办,你可将虏人败盟之事,以急报传送四川宣抚副使胡相公等处,教他们理会。”张节夫出列说:“下官遵命!”

岳飞说:“其余各军将领,且待日后指挥!”

武昌门外,大江岸边,张宪、姚政率本军接受检阅。众将士身穿绯红色军衣,队列整齐,器甲耀眼。

岳飞骑一匹黄骠马,率众将与幕僚检阅一周,而后说道:“虏人败盟,人神共愤!今奉圣旨北伐,前军与游奕军为本宣抚司军前驱,紧切救援顺昌,须兼程而進,义无反顾。我自当统大军继援,以保必胜!我等弘誓大愿,便在光复故土,教乡亲父老,重见天日。两军将士,须为朝廷效命,立得奇功,必有官封厚赏!”两军将士齐呼:“光复故土,战无不胜!”

大军开拨,岳飞对张宪、姚政说:“你们须沿途扬言,说我亲提大军,前赴顺昌,以张声势。”张宪、姚政说:“遵命。”岳飞又对王敏求说:“王干办可随军同行。”王敏求说:“遵命。”

书房,岳飞与朱芾、于鹏、孙革、张节夫计议。岳飞激愤言道:“'德无常师,主善为师’,本是圣人言语,然自秦桧口中道出,便是大谬。君臣乃大伦,他身为大臣,秉执国政,竟然饰奸罔上,蛊惑圣明,误教诸将'重兵持守,轻兵择利’。岂只轻弃两河,分明又欲将河南之地,拱手赠与虏人!

孙革说:“人言秦桧是虏人细作,于此已图穷匕见。”朱芾叹道:“倘若李参政在庙堂,岂容秦桧如此胡作!”张节夫说:“朝廷既是命令诸将'重兵持守,轻兵择利’,岳相公又何须北伐!”

于鹏说:“既是圣旨明令'择利’,岳相公统军北上,便是择利。”

岳飞说:“我思忖再三,如今惟有暂缓用兵,先赴行在备述和战利害,力劝主上决意用师,方是长久之计。”

朱芾摇头说:“国朝自来崇文抑武,切恐岳相公赴行在,亦是奈何秦桧不得。”

岳飞说:“我若前往,便须与家眷同去,教妻儿安住临安。待我统军讨灭北虏,然后回归行朝,还主上兵权,退隐田里。”

张节夫说:“当年秦国王翦统举国之兵伐楚,临行之前请良田、美宅、园池,用以安秦始皇猜忌之心。如今岳相公视富贵如浮云,一意成就中兴大业,用心良苦。然而秦始皇必欲灭楚,一统江山。如今虽虏人败坏盟约,主上却仍是愿和不愿战,故秦桧奸计得逞。依下官之见,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岳相公不如径自大举北上,不须理会秦桧。”

岳飞说:“此回举兵,非止本军力战,亦赖诸将同心协力,共济国事。故下官决定上奏,请求到行在奏事。此外须给张相公、韩相公与胡相公写信,以求精诚合作,共赴国难。亦须给九九开府写信,盼他以德高望重的皇亲身份,伸张国事。”

岳飞又说:“若得主上俞允,我将立即前往行在。然而兵机亦不得延误,王太尉与张太尉可主张军务,统大兵北伐,众太尉须遵禀他们的号令。”众将齐道:“下官遵命!”

王贵说:“下官恐难当此重任。”徐庆说:“王太尉不必辞避,此亦是旧例。”朱芾说:“下官亦当随大军北上,执鞭随镫,听王太尉与张太尉号令。”王贵便说:“下官遵命。”

岳飞对赵秉渊说:“赵太尉乡贯是燕山府路易县。此次出兵,不但要收复两河,亦须将燕云重归大宋版图。赵太尉欲衣锦还乡,须为朝廷效命。”赵秉渊说:“下官会得。”

岳飞对武赳说:“虢州地处河南与陕西交界,武太尉可统胜捷军第五、第六将前往,与知商州邵隆、陕州忠义军首领吴琦共同把截,教虏人四太子与撒离喝郎君难以互为声援,便是大功。”武赳说:“下官遵命。不知何时启程?”岳飞说:“明日便行,我当送行劳军。”

岳飞对梁兴等人说:“你们曾统孤军苦战于太行,最是劳苦。体探得因虏人虐政,如今两河已是烽火连天,义帜遍地,此正是你们大显身手的时机,料你们早已踊跃待命。可率本军潜行北上,不与虏人交锋。待渡河之后,便伺机出击,袭扰虏人后方,联结忠义民兵,号召两河、燕云义士,共同進讨,迎候大军渡河。”梁兴等六人振奋异常,齐声高喊:“下官遵命!”

8

光州和顺昌府交界处,张宪营帐,王敏求说:“刘锜以少击众,大获胜捷,兀术已自顺昌府退兵。”张宪说:“既如此,我等正宜收复蔡州。”

张宪取出一副地图说:“蔡州所辖十县,四太子只教贾潭率两个汉儿千夫长占守。贾潭是前伪齐将,亦是官军手下败将。他不得广占十县,惟是坐守州治汝阳。姚太尉可率本军与我分兵,我自东取道褒信、新蔡、平舆三县,姚太尉自西取道新息、真阳、确山三县,而后会师汝阳城下。”姚政说:“便依张太尉所议。”

张宪又说:“绍兴六年冬,官军北上蔡州,曾俘获数名伪齐将,后蒙主上恩宥,皆在宣抚司各军服役。如今李序正在姚太尉军中,可教他单骑径往,劝谕贾潭。若得贾潭归降,亦免得刀兵之灾。”姚政说:“下官遵命。”

李序一人一骑,径往汝阳城下大叫:“贾太尉故人李序求见!”贾潭现身城头,看清是李序,当即下令:“打开城门,迎李序入衙。”

州衙厅堂,李序说:“我奉岳相公属下姚统制将令,前来劝谕。闻得贾太尉下仅有汉人二千户,一千数百人,怎生迎战张宪、姚政的二军人马?”贾潭说:“依你之见,又当如何?”

李序说:“我本奉命劝谕你投拜官军。然我自五年前被擒,仅在岳家军中做一押队。岳飞号令甚严,军中生活清苦,不得掳掠,哪比得往日在刘豫时期,坐享荣华富贵?”贾潭说:“既如此,你欲怎生行事?”李序说:“难得天赐良机,我欲随你投归四太子。倘若蔡州守不得,即可一走了之。”贾潭说:“李太尉所言有理!”

二人集合军马,悄悄退出汝阳城。然而刚到上蔡城南门下,却见城门洞开,城上突然树起八面红旗,其中一面是“岳”字旗,一面写着“前军张”。一支军马从城门拥出,为首一将驰马上前大喝:“贾潭、李序,你等甘心从虏,执迷不悟,速来受死!”李序大惊:“崔太尉何以在此?”

崔虎笑道:“张太尉料定你会怂恿贾潭出逃,故先据上蔡,断你等退路!”贾潭、李序掉头便逃,不料鼓声四起,李璋、白安时、高林、孙显等统军从四面杀来。金军纷纷投降,贾潭、李序只能束手就擒。

鄂州,书房,岳飞召朱芾、于鹏、孙革、张节夫计议。岳飞取出一张黄纸说:“進奏官王处仁送来官家圣旨,不同意下官前往临安,只要我发兵策应张俊;待得占领蔡州后,再到行在奏事。”于鹏说:“既然岳相公不得入朝,亦只得径直统军北伐,惟求以战制和,方不容秦桧的奸谋得逞。”朱芾、孙革、张节夫说:“我等并无异议。”

宣抚司大堂,岳飞召集众将。岳飞慷慨言道:“既是主上有旨,全军等候北伐,度日如年,已积四载。须知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下官明日便统军北上蔡州,先接应张、姚二太尉,然后直取东京。国朝中兴,在此一举!众将士可与家中老小道别,此回须扫平两河、燕云,方得与家人团聚。立功者受重赏,自是无上荣光;不幸战亡,马革裹尸,亦是大丈夫志向!”

岳飞又噙泪说:“如今宗留守、张招抚等忠臣义士,墓木已拱;李相公拳拳孤忠,亦抱恨而终。我等须不负他们在天之灵,岂容中原久成异域,故土老幼,常蒙剃头辫发之辱!

岳飞站起,高呼:“哀兵必胜,义兵必胜”众将也齐声高呼:“哀兵必胜,义兵必胜!”

李娃卧房,二人熄灯上床,岳飞说:“自古迄今,每逢乾坤饱含疮痍、万姓惨遭劫难之际,便有千万忠臣义士前赴后继,以身许国。此回虏人侵凌,我等所见英烈,又不知多少。待大军凯旋而归,我须隆重祭奠,备极人情礼意,以慰他们在天之灵。更待解甲归田之后,立得'三忠祠’,供后人瞻仰。”

李娃问:“何谓'三忠’?”岳飞说:“李相公、宗留守、张招抚,便是'三忠’。他们皆是忠肝义胆,雄心壮志,彪炳天地,万古不朽。”

李娃说:“世间多少人以荣华富贵为乐,我等却以风波险恶为苦。自太祖官家立下不杀大臣、不斩言事者之誓,做高官者方无身家性命之忧。然死罪虽免,活罪难逃。自哲宗官家以来,又有多少名士大臣,或是远谪海外,或是逼胁自裁。奴家常忆韩信言语:'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好不寒心!”

岳飞静听,眼前仿佛浮现韩信叱咤风云的身影。李娃又说:“秦桧那厮,一旦得势,天下又将有多少贤士大夫,辗转受苦!”岳飞说:“此次北伐,我亦当留心勘问虏俘,倘若寻得证据,必当回奏主上。”

李娃说:“若得如此,便是上苍与列祖列宗护佑大宋江山。”

窗外传来一声惊雷,接着下起阵雨。岳飞心有所动,翻身起床,关上窗户,又点亮一盏油灯。李娃跟着下床,在几案上铺纸磨墨。

岳飞凝思片刻,写下一首七律:“湓浦庐山几度秋,长江万折向东流。男儿立志扶王室,圣主专师灭虏酋。功业要刊燕石上,归休终伴赤松游。丁宁寄语东林老,莲社从此着力修。”

写毕,李娃说:“奴家来日,自当为鹏举邮寄东林寺慧海长老。惟愿二三年间,咱们夫妻便得超脱官场的诸般烦恼,到东林寺清净杂念,皈依法门。”岳飞说:“我亦正是此意。”城东教场,岳家军背嵬军、右军、中军、左军、后军、踏白军、破敌军、胜捷军、水军等九军排列成九个方阵。土坛上矗立“精忠岳飞”的大纛,坛下军旗、军衣均呈绯红色。在灼热阳光下,众将士虽汗流浃背,却都凝立不动。场外观者甚众,岳家人也夹杂在人群中。

岳飞头戴兜鍪,身穿紫麻布袍,外披铁甲,腰悬利剑,纵黄骠马来到教场。朱芾等幕僚也都佩剑骑马,追随岳飞。岳云全身甲胄,手持一对铁锥枪,处在幕僚行列。王贵手持铁挝,骑马以军礼迎接岳飞:“恭请岳相公阅兵!”

岳飞骑马在前,王贵执铁挝紧随其后。岳飞来到背嵬军前高喊:“众将士满怀义愤,躬行天讨,吊民伐罪,唾手燕云,皆在此举!”立马在前的郭青大喊:“哀兵必胜!义兵必胜!”全体将士齐喊:“哀兵必胜,义兵必胜!

岳飞等在喊声中前進,依次检阅九军。阅毕,岳飞登坛,亲自挥舞“精忠”大旗。王贵手一挥,水军改为前列,整队出教场。于鹏起唱一句“怒发冲冠——”全军将士齐唱《满江红》,一队队豪迈行進。人群之中,吴惠娘对巩三妹及岳雷、温氏夫妇说:“十二年前,奴家在建康渡大江。奴家言道:'见得大江,更是思念黄河。’你们妈妈言道:'我等从黄河退到大江,更无退路。’当时你们阿爹惟是一军统制,受制于杜充逆贼。如今他重兵在握,惟愿早日杀过黄河。”

李娃张宗本夫妇说:“惟愿你们将来,世间永不见刀兵,化干戈为犁锄,不须有以一敌万的壮士,亦不须有国仇家恨,该当何等快活!”吴惠娘说:“奴家之子取名敌万,亦是因此乱世,不得不思军武。”

9

临安朝堂,宋高宗召见李若虚,秦桧侍立一旁。宋高宗说:“卿曾任宣抚司参议官,谙熟岳飞一军将士,此回委卿以国家紧切大事,前往岳飞军前,干系利害甚重。秦卿可代朕宣谕。”

秦桧说:“虏人败盟,人神共愤。然而用兵须是缜密,小有蹉跌,系国家安危甚大。李少卿久在军中,熟知兵机,故主上特委以重任,教你今日启程,前往鄂州军前宣谕圣旨,教岳宣抚务须遵禀朝廷指挥,以重兵持守,不得轻举妄动,只宜以些少兵力择利,以保万全。李少卿宣谕归期,便是为朝廷立得大功。”李若虚说:“下官遵命。”

宋高宗说:“赏罚是人主的大柄,此回李卿前去,务须制止岳飞大举出师;归来之后,朕必有厚赏。若岳飞不遵朝廷号令,朕亦必定罚你!李卿须得仰承圣旨,见岳飞时,不得二三其词!”李若虚说:“臣遵旨。”

德安府外一所破庙,岳飞正与众人计议,王横来报:“今有朝廷特命司农李少卿来到军前。”岳飞立即率众出迎,大家相互揖礼,而后入庙坐下。李若虚见四壁破败,屋瓦残损,墙角罗列不少蛛网,不禁叹道:“倘是其余大将,岂愿在此露宿!”

朱芾说:“岳相公已接主上手诏,知得李少卿此回不远千里而来,只为商量军事。”李若虚苦笑一声:“主上要我严督岳相公,务以重兵持守,轻兵择利,不得大举出师。”孙革说:“岳相公与全军将士只为北伐,已经苦候四载。下官知得李少卿所负严命之重,然而李少卿难道不念在开封殉难的胞弟,难道不念在泰州殉职的挚友,而心无所动?”

李若虚哽咽道:“李相公曾言道,岳相公用兵有三难,一是可胜不可败,二是宰辅难于以诚相待,三是各军难以协力。此回岳相公出师,可有胜算?”岳飞沉声言道:“全军将士同仇敌忾,慎于用兵,虽不得保百胜而无一败,逆料获取虏奠四太子首级,自是指日可待。然而下官所忧,一是秦桧从中掣肘,二是他将不相为援。而淮西张相公,本无统兵决战之意,又何况朝廷教他重兵持守。”

李若虚说:“既如此,大军進发,势不可还。矫诏之罪,下官愿自承担!”徐庆跳起,紧紧握住李若虚双手,两人都激动无语。岳飞说:“洵卿如此深明大义,下官亦不得教你独当矫诏之罪。张干办可连夜为我起草奏疏,恳请开陈,明示利害,或得感动圣听。恭请洵卿回奏,哀兵必胜,义兵必胜!”

次日,大军继续進发,李若虚在道旁相送。岳飞只与他长揖,便上马离去。一队队将士头顶烈日,高唱《满江红》,雄赳赳、气昂昂北上。李若虚目不转睛凝望,不由热泪双涌:“清卿、肖隐,你们在天之灵,可知今日雄师出征?”

旁  白:金军兵临淮河,大军压境之时,宋高宗先曾授命岳飞东援淮西,西援关陕,凡可乘机取胜之事,可悉从便措置。一旦顺昌之围解,立即传达“兵不可轻动,宜且班师”的诏命。然而岳飞图谋之宏大,部署之周密,远非小朝廷与诸大将所能望背。而在岳飞主力出动之前,“岳旗”已遍及两河,声势极其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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