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很累

过年很累

过年是中华民族最隆重的节日。一开始，政府认定的节日价值核心是“春节”，即年初一。然而这与传统、习俗、百姓的认定并不完全统一，人们心目中更神圣的关注焦点是“除夕”，即大年夜，因为要吃年夜饭，要家人团聚，要守岁辞旧迎新。所以，哪怕千里万里，哪怕千山万水，哪怕千难万难，人们都要“回家”。总算政府开明，顺从民意，终于将“除夕”列入法定假日，双节相连，花开并蒂。

今年江南天呈异象，节前一场大雪之后连续低温，天寒地冻，积雪好多天不化。及至年脚，又突兀地气温陡升，老天乾坤大挪移送来的融融暖意弥漫心头，让前些天冻得直哆嗦的人们沐浴着淅淅沥沥的春雨，施施然步入农历戊戌年。

一晃几天，已经是大年初六了，法定长假即将结束，虽爆竹依然震天回响，热闹红火终将归于平静，激情燃烧的日子毕竟渐渐远去。一旦回复平日琐碎，人们又开始矫情地谈说节日的种种累。

回家很累。过年要团聚，回家是必须的。当然，这个“家”的意涵很丰富，并不一定确指，可以是自己的家，可以是父母的家，甚至可以只是一种象征，是儿时的家园，是久别的故土，是曾经的驿站。于是，我们居住的这个星球上出现了周而复始的一种奇特景观，上亿的人流在中国大地上从东至西、从南到北地往返流动，创造了地球生物迁徙史上的巅峰纪录。因为要“回家”，不仅各种交通工具都提升了极致的动能，甚至衍生出了应对旅途困境的无数颇具创意的方略、智慧和技巧。回家返乡，目的性直白得让人感动，中国人用一种约定俗成、声势浩大、举世无双的集体性行为，诠释乡愁，寄寓情愫，缅怀过往。至于说到路途上的种种困厄，往返中的种种艰辛，早已在这一源远流长的传统文化传承中被稀释、被融化、被消解。

花钱很累。过年是国人最重要的集中消费时间节点。过年的习俗源自农耕社会的生活逻辑，春种夏长秋收冬藏，天道酬勤，一年辛劳，积攒下来的好吃好喝，到了可以纵情享受的时段。平时的积蓄加上年终一次性发放的工资、奖金、分红、福利，使人们的消费诉求有了一个大肆宣泄的出口。虽然人们的生活水平日益提高，平时里也不愁吃喝穿戴，但惯性所至，人们依然保持着过年时大张旗鼓地集中添置衣服、购置物品、张罗吃食的风气。况且，一年回家一趟，又是大过年的，免不了要孝敬老人、取悦孩子、礼送亲友。所以，节前是各类超市、商场最风光的时候，人流如织，比肩接踵，人们欢声笑语地付出花花绿绿的票票，春风得意地拎走大包小包的物品，温馨如饴地收获甜蜜喜悦的感觉。

吃喝很累。过年诸事中，拜年走亲戚是极其重要的一项内容，吃饭喝酒更体现了最淳厚的亲情交流。亲友相约，推杯换盏。冷盘铺展了满桌，小炒端出了乡味，热菜升腾了挚情，“感情浅，舔一舔；感情深，一口闷。”大口地灌，敞开来喝，饮到酣处不用劝，酒不醉人人自醉，不醉无归，明日又来，直喝得天昏地暗，半夜三更意犹未尽。几天下来，吃累了，吃撑了，吃怕了，“每逢春节胖十斤”，人人都喊：“吃不动了！”国人原生态的朴素礼仪才算抵达理想的峰值，主家情真意切，亲友心满意足，看客交口点赞，皆大欢喜是也！

做饭很累。吃饭的人累，其实做饭的人更累，一种开开心心的颇有成就感的累。少时，惯于家中操持的母亲，会按照邑人的习俗，在年脚下做好许多过年菜肴的成品，诸如蛋饺、肉馅面筋、红烧排骨、老烧鱼……，一碗碗地装起，排放在长圆形的浴盆里冷藏（当年哪来冰箱冰柜啊），家中有客人来时，再一碗碗地端将出来。结婚后，曾在岳父家生活过好些年。聪慧练达的岳父烧得一手好菜，每逢过年，是他主导大局、彰显手艺的时节，他会在极短的时间里，整治出饭桌上各道程序所应当出现的各种美味，让家人和亲友吃得红光满面、身心舒坦。两位老人离世后，爱人成了家中的领衔掌勺，颇具潜质的她，融会贯通地传承了母亲和岳父关于过年的所有传统和技能，将饭桌上的年节文化诠释得愈加的充实和美好。

游玩很累。旅游是生活水平见涨的一个显性标志，许多家庭不再拘泥于传统的过年方式，而是趁着放年假，预订一个计划周详的攻略，设定一条赏心悦目的线路，做好一切未雨绸缪的准备，扶老携幼，直奔心仪的景区，既免了一日三餐开伙做饭的辛劳，又可以到别人待腻的地方去寻觅自己未曾有过的观感。世界很大，看看无妨，却往往路上堵得难受，景区人满为患，异地风情与舟车劳顿相伴，大好景致与身心疲惫同在，耕种愉悦一不小心收获了郁闷，这才恍然明白，过年其实是最不适宜出游的时光。然而，记性完败于率性，过年时节安排旅游的人照样很多很多。

过年真的很累。

2018年2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