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课与“学播”:技术如何参与人的本质建构? | 社会科学报
在互联网、智能手机以及短视频服务平台的共同作用下,直播和短视频是如今盛行一时的媒介景观。通过这些数字化工具,我们可以把自己的生活向世界敞开。当代青年的学习方式也有了新的变化。学习不再是一个自给自足的闭环,而是与日常生活深度嵌合在一起。这些变化产生的深层原因,在于当代技术开始跳出外部工具的范畴,参与人的本质建构。
原文 :《网课与“学播”展现“技术化”存在图景》
作者 | 南方科技大学人文科学中心 杨果
图片 | 网络
近年来,不少以年轻用户为主体的热门网络视频平台纷纷与“搞学习”联系在一起。2019年4月,央视网曾以“知道吗?这届年轻人爱上B站搞学习”为题,报道了年轻人通过B站(Bilibili)学习知识、充实自我的现象,并将B站描述为“年轻人学习的首要阵地”。实际上,除B站之外,在抖音、快手等平台上,也早早出现了网课(包括直播授课与录制视频授课)和“学播”(即直播个人学习情况)的身影。这些创立之初以游戏、娱乐为基调,以“二次元”等为标签的热门视频平台接力开辟在线学习空间,表面看来不可思议,实则与当代青年认识论层面的某些共性演变密切相关。网课与“学播”在抖音、快手、B站的出现,与上述平台最初的用户功能设定并不矛盾,它所反映的是当代青年知识观与存在观的新变化。其具体特征可以概括为知识“去神圣化”、学习“日常化”与个人存在“技术化”。
在中国传统的社会结构中,知识分子占据极高地位,与之相应的,是知识以及获得知识的过程——学习——的双重神圣化,所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近代以来,传统知识观中的封建因子被逐步涤除,但从因现代知识技术的匮乏而经历的国家屈辱史,到“知识改变命运”倡导下的个体奋斗史,由于总量的局限与流通的障碍,直到“80后”这一代,知识仍然没有脱掉神圣的外衣。然而,“90后”,尤其是“95后”的“Z世代”面临的知识现状发生了巨大变化。
一方面,改革开放数十年带来的经济腾飞也造就了知识生产的腾飞,社会知识总量急剧飙升;另一方面,随着数字化、网络通讯、互联网等新技术的迅猛发展,全球范围内的知识流通与传播都变得极为便捷。在这种“知识爆炸”语境中成长起来的当代青年,不再无条件地仰望知识,而是开始根据自身发展的需要选择知识,以更为从容的心态构建自身的知识结构。抖音等平台上的网课视频,学科多样,内容多元,在喜欢它们的用户中享有同等地位;主讲人队伍中既有专业名师,也有众多课程相关行业的从业者乃至国内外“学霸”,他们都能收获同样规模的“粉丝”群。对“90后”青年来说,知识不再专属于某些特定机构和特定群体,知识的重要性也不再是先天给定的,而是视其对个人发展的具体帮助而定。在“90后”,尤其是“Z世代”这里,知识的“去神圣化”已经实际发生。
与之相应,当代青年的学习方式也有了新的变化。学习不再是一个自给自足的闭环,而是与日常生活深度嵌合在一起,网课和“学播”正是这一学习观的直观体现。首先,与抖音、B站上短视频为主的特征相一致,录播网课的主讲人一般会以知识点为据切分课程视频,学习者可以在上班途中或茶余饭后随时观看,“在生活中学习”得到了字面意义上的落实。其次,越来越多的学习者开始加入“学播”行列,直播自己复习考试或自学提升的场景,有时也不忌讳畅谈饮食爱好、情感体验等话题,生动演示了“在学习中生活”。最后,网络视频平台上的学习空间与游戏、动漫等空间通常是并置的,学习者可以在它们中间自由切换,根据自己的状态,在学习之余寻求调节。学习与游戏、“看番”等娱乐活动之间的互补远大于对立,“边聊边学”与“边玩边学”模式的实现也是上述平台吸引年轻人前来打造学习阵地的重要原因之一。
青年知识观发生上述变化的深层原因,在于当代技术开始跳出外部工具的范畴,参与人的本质建构。从哲学史的角度来说,人类在柏拉图的自然存在、马克思的社会存在、卡希尔的符号存在之后,迎来了技术存在的可能。例如,投身“学播”的Up主们,最初的本意是摆脱手机,寻求监督,鞭策自我。这其中克制使用智能手机的冲动,表达了回归自然存在的渴望;寻求网友或“粉丝”监督,反映了实现社会存在的诉求;鞭策自己完成理想设定,意味着对于符号存在的认可。然而这一切的实现,恰恰有赖于那台一开始就想摆脱的智能手机。这当然是一个悖论,不过从“学播”越来越火的情况来看,不妨说它生动展现了当代青年个人存在的“技术化”图景。诞生于世纪之交的“Z世代”,从小熟悉网络与各类智能数码产品,有着独生子女与生俱来的独立性与孤独感,这一成长经历使他们更加习惯于通过技术产品认知世界,离不开“技术陪伴”模式下的个体慰藉与自我建构。技术的工具性与主体性的同一在这一代青年身上逐步成为现实,也就不难理解了。
文章为社会科学报“思想工坊”融媒体原创出品,原载于社会科学报第1767期第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