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蛾扑火 | “你为什么叫阿喜?”“叫便叫了,贱名而已。”

飞蛾扑火  作者:绿熊

01

“我这一生又算什么呢?”阿喜红唇轻启,眼尾的一抹泪滴落下,面上毫无波澜,死寂一般。

大都最善歌舞的妓死了,死在一个小小的柴房里。

大火烧了一天,所幸只是柴房烧毁,众人缓了一口气,那妓子哪里抵得上玉春楼啊。

那青楼的老鸨倒是哭得悲惨,嘴里还不停骂着什么想不开,什么不值得。

不多时,细雨淅淅沥沥斜落着,这是第一场秋雨。

02

玉春楼是大都最有名的青楼,里面的姑娘都是层层挑选,才艺更是要高超。

阿喜是秋天被送进来的,她那时乐得阿娘带她来这里玩,一时开心过头,见什么都稀奇。

玩累后,却再也回不了家了。

玉春楼里的老鸨面恶得很,她捏着阿喜的脸左右瞧着,长长的指甲刮得阿喜的脸疼极了。

阿喜想要摆脱,那老鸨忽地撒开了手。

“底子不错,就是年龄小了点,你多大?”

老鸨涂着脂粉的脸有些唬人,阿喜自知现在只能乖乖的才能讨得好,闷闷道:“十一了。”

老鸨“嗤”的一声笑出,微眯着眼,教训道:“在我玉春楼就要遵着规矩,否则,出了什么事我可就不管了。”

老鸨尖细的声音震慑住了阿喜,她乖乖地点着头,直盯盯地看着老鸨。

“留下吧。”

此后,阿喜便在玉春楼生了根。

03

玉春楼的日子算不上无聊,但也没多有趣。

阿喜待得越久,就愈发的想家,楼里的姐姐大都是忙的,鲜少来逗她玩的。

十几岁的心永远是静不下来的,野丫头一日不下河不爬树心里就痒得慌,阿喜将主意打在了后院里的枇杷树上。

树很高,矮枝的枇杷早已被摘光,只剩着高枝没被摘,金黄的枇杷馋得阿喜口水都要流下。

阿水小心踩着树枝往上爬,差一点,阿喜用劲伸着手,身体的倾斜让她不住地往下坠。

阿喜的手被吊得酸痛,一时无力竟掉了下去,幸好不算太高,除了手被擦伤和屁股疼之外,并无大碍。

阿喜拍了拍衣裳,掸着身上的灰,不经意地一瞥竟看见有个小男孩偷偷看着自己。

阿喜大步跨着,掐着腰瞪着小男孩,不高兴道:“你偷看我干什么!”

小男孩穿着有些脏乱,脸上还有着污渍,阿喜没有半分好感。

“没,没有,你要我帮你摘吗?”小男孩怯怯地说着,眼睛没敢往阿喜身上看。

阿喜面容姣好,虽是年少,但不难看出日后定是倾城美人,小男孩有些自惭形秽。

“那你摘吧。”听到小男孩主动要给自己摘枇杷,阿喜的语气好了许多。

话音如清风拂过,男孩面色一红,爽快地爬上树。

小男孩摘了好多的枇杷,阿喜吃得不亦乐乎,兴头到了就要跟小男孩做朋友。

没等男孩回答,阿喜就独自宣布他们成为朋友了。

自那以后,阿喜经常跟石头去玩,石头是楼里的小厮,不与阿喜相同,他要做的事有很多,阿喜总是等着石头。

年少相伴动人得很,谁有空管得了他们啊。

石头刷碗,阿喜就在旁边给他递碗。

石头收拾桌子,阿喜也在旁边帮忙。

两人经常疯的跟野孩子一样,什么东西都要瞧一瞧玩一玩。

阿喜有些荒废课业,时间久了,竟被老鸨知道了。

老鸨手搭着烟斗,圈圈绕绕,白烟呛进阿喜的鼻中,辛辣的气息让她止不住地咳嗽,眼尾微红,眸中含着泪。

“阿喜,你这是逾距,知道吗?”老鸨冷冷的声音刺着阿喜,明明是三伏天,阿喜却觉得冰冷刺骨。

“阿妈,没有,我会好好学的,你别让石头走。”阿喜使劲摇了摇头,泪珠接续不断,她跪在老鸨的脚边,竭力挽留着。

老鸨扶起阿喜,提醒道:“做妓子,永远不要喜欢上别人。”

阿喜抽泣着。

对石头是什么样的感情?阿喜也不知。

或许是喜欢吧,陪他洗碗,陪他过生辰,跟他在柴房烤鱼,跟他半夜偷跑出来看月亮……

一桩桩一件件,他们之间的回忆太多太多,阿喜,你有心动过吧,或许有一刻心动,但你将它当做是心颤了。

自那天起,阿喜再没见过石头。

04

阿喜登台的日子很热闹,老鸨面上带着喜意,吆喝着将姑娘们夸上了天,台下人打量的眼神让阿喜不喜欢,饿狼一般,幽幽发着绿光。

我大抵是招人欢迎吧。阿喜想。

听着喧闹的欢呼声,阿喜眉头一皱,厌恶至极。

石头的模样突然冒进阿喜的脑中,稍纵即逝,阿喜心中一颤,面上扯着笑容。

不知道,他还好吗……阿喜想。

一千五百两,阿喜被卖得很贵。

那人姓许,是个公子哥,长得英俊又大方,近来露面,很受姑娘们喜欢。

许公子对她算是极好的,讲得趣事总能逗得阿喜花枝乱颤。

许公子的画工十分了得,阿喜有时一坐就几个时辰任他画,阿喜捧着画像怎么看怎么喜欢,最终都被阿喜收起来。

许公子给她刻得发簪不太精致,但阿喜依然当个宝贝,仔仔细细瞧着。

许公子,许公子,许公子……不知从何时开始,阿喜的生活处处都是许公子。

风花雪月纵然浪漫,可有人对你的真诚与珍重更加让人心动。

阿喜生于困苦家中,在家中哪怕多吃一口饭,多喝一口水都觉着自己罪孽深重。原是开朗明媚的孩子,硬生生变成了阴郁的样子,到了玉春楼倒是好了些。

阿喜想起往事不觉便愣住了。

许公子步伐轻盈地靠近阿喜,轻蒙着她的眼睛,在耳边轻道:“别动,跟我走。”

听到熟悉的声音,阿喜心里稍稍放松。

阿喜笨拙地一步一步跟着许公子走,许公子贴心的带她绕过台阶,他身上有种清淡的香味,阿喜闻着很舒心。

“好了。”

朦胧中阿喜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满屋艳色,阿喜猛地攥紧衣裙。

花,各种各样的花,花朵散落着铺满了地上,花瓣一串串挂在房檐上,她的椅子,桌子都扎满了花。微风吹动着风铃,“叮铃”的声音清脆好听。

阿喜的泪瞬时冒了出来,她别过头去,微红的眼眶,牙齿咬着微微颤动的唇。

“哭了?花仙儿,不能哭的。”许公子探头要去看阿喜,他把阿喜比作花仙,拿着花环轻别在阿喜头上,填满了阿喜心中那块空缺。

“没,你别……”阿喜哽咽道。

许公子抚着阿喜的脸,认真看着她。

“我,许昌平,此生犯过许多的错,但是,爱你是我最正确的决定。”

阿喜绷不住了,她不管仪态了,不管面貌了,什么都不管了。

她哭得狼狈,许昌平轻轻的,一下一下地抚着阿喜,带着安慰意味,阿喜哭得更凶了。

自那以后,许昌平每日都来找阿喜。

许昌平总带着稀奇的东西来勾阿喜,等到阿喜好奇的时候,又说没法带她去见更好玩的,一来二去,阿喜被吊得难受,哀求着许昌平带她去。

“阿喜,我们私奔吧。”许昌平忽地提出。

阿喜怔了一下,愣在原地。

她没想过私奔,玉春楼待她是不错的,可是,她不能一辈子都留在玉春楼,她想跟许昌平有个未来,至少,不能用这样的身份。

“好。”千言万语最终汇成一个字。

许昌平准备着相关的事谊,期待盖过了所有的怀疑,不安。阿喜心里只想快些准备好,她太想有一个家了。

这日。

许昌平在阿喜面前犹豫了半天。

他旁击侧敲地向阿喜说着可能盘缠上有些问题。

阿喜想了一会儿,从自己的箱子里翻出一沓银票,她将银票递给许昌平。

“快些准备吧。”阿喜叮嘱道。

跟许昌平未来的生活,阿喜在心中预演了千万遍,她不允许有一点差错出现。

“好好好,后日我们就走。”许昌平拿过银票,保证道。

两日转瞬即逝,阿喜来到约定的地点。

白天到黑夜,阿喜从未觉得一天原来有这么长。

等待的酸涩浸透阿喜心头,青墙阻断她的路,她的郎君没有赴约。

“他怎么没来呢?他是不是记错了时间。”阿喜囔囔道。

她不敢想,也不愿想,心中那根弦“铮”的就断了。

等到老鸨带着人找到阿喜时,她面色如常,失魂落魄地跟着老鸨走。

“你真的是天真的过头了!”老鸨数落着阿喜,气得抹了脂粉的脸都露出绯色。

“那许昌平卷了你的钱就跑了!他欠的那些高利贷都扔在你身上了!”老鸨抬手锤了几下阿喜,跺着脚指着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阿妈,我好痛啊……”阿喜闷闷地说,抬头嫣红的眼眶一滴清泪划过,心里空空的感觉让她恍然若失。

老鸨欲言又止,抬手摸了摸阿喜的头。

她低下眼尾,抿了抿嘴,自己真是……可笑至极。

05

后来,阿喜成了玉春楼的花魁,她游刃在各色的客人之间,被逗笑了,嘴一抿,眼一瞥,活活能将人勾死。

“王爷~您怎么来了?”阿喜娇颤着扑进烨王的怀中 ,双眸含情地看向烨王。

烨王掐了一下阿喜的腰,惹得一阵娇喘,沉声道:“不欢迎我?”

或许是耳朵太过于敏感,阿喜面上有几刻不自然,稍瞬即逝,迎着笑,故作思念道:“阿喜想死王爷了。”

烨王皱了皱眉,捏着阿喜的下巴,深沉地看向阿喜,拆穿道:“说谎。”

见烨王不吃这一招,阿喜挣脱着,面上谄笑不变,奈何烨王紧紧锁着阿喜,阿喜挣脱不开。

“王爷~我们回房吧,我有一壶好酒……”话音未落,烨王扛起阿喜,边走边道:“人,我带走了。”

老鸨追着烨王,着急道:“王爷!这不合规矩啊!”

可那烨王连头都未回径直离去。

“王爷!你放开我!”阿喜不停踢着腿,捶打烨王的背。

“打吧,用点劲!”烨王哈哈大笑起来,引得众人都投去打量的眼神。

王府。

阿喜见着装饰处处透着华贵,两支柱大气凌然,庄严得有些让阿喜抬不起头。

确实抬不起头,自己只是个妓子而已。

烨王将她安置在一处僻静的院子里,说是特意准备,阿喜“嗤”的一声就笑了出来,不过就是怕后院的莺莺燕燕闹起来,扰人头疼罢了。

桌上摆着午膳,什么山珍海味,金虾玉蟹,此刻全摆在桌子上,阿喜刚要下筷,“阿喜怎未等本王就独自用膳?”

烨王有些埋怨道,阿喜筷子一顿,拐了个弯,夹了一只虾笑道:“金虾难剥,我给王爷剥好。”

烨王并不领情,冷哼道:“虚情假意,罚你给本王剥十只。”

剥到最后,阿喜没吃几口倒是都进了烨王的肚子内,阿喜有些烦闷,一顿饭下来,两人倒也没多说话。

入夜。

烨王宿在了阿喜的小院里,察觉阿喜的有些僵硬,烨王不解道:“你就这么害怕本王?”

阿喜装睡没成功,有些不好意思,她睁开微闭的双眼,“我喜欢王爷还来不及呢。”阿喜配合着话露出一抹娇羞的笑容。

见状,烨王重重叹了一口气,“我对你不好吗?”

“王爷对我很好。”阿喜规矩道。

没有人规定一个人待另一个人好另一个人就要接受,或许对她来说,是个沉重的负担。

“你为什么叫阿喜?”烨王突然转换了话题,却还是无聊的问题。

这烨王好生无聊,阿喜敷衍道:“叫便叫了,贱名而已。”两人一搭没搭地聊着,慢慢地双双进入了梦乡。

阿喜一直等着,等着烨王厌恶了她,她就可以回玉春楼,彼时她还年轻,她还可以接着赚钱,她的债还未还完。

想到这,阿喜眸中闪过一丝深沉。

没过多久,那烨王的各色的宠妃,情人,丫鬟都找上了阿喜,冷嘲热讽的,巴结讨好的,扰得阿喜头脑发涨。

阿喜把姿态放得很低,张扬明亮的面上总是垂下眉头,她不想无端生事,也没奢望会得到什么。

她与萧侧妃倒是一见如故,两人常常来往,胜似姐妹。

大雪覆盖着红墙,鹅毛般飘飘悠悠,枝头被压得颤着,院里薄雪上脚印倒是凌乱。

王府里有人欢喜,有人愁。那朱墙将人心思魔化,恨不得将人骨血抽尽,吃干抹净。

阿喜醒来便得知自己有了身孕,呆呆愣愣的半刻才回过神来。

她轻轻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瘦瘪的肚子,有些不可置信,自己……有孩子了?

烨王欣喜的紧抱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阿喜!我们有孩子了。”

阿喜心中微暖,孩子填补了阿喜空虚的心底。

黑暗的最后是破晓,阿喜觉得天亮了。

有孕的日子是难熬的,阿喜日日睡不安稳,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阿喜缓缓抚着肚子,嘴里念着:“乖一点 ”

烨王微眯着眼,抚着她的背,安慰道:“我在。”

萧侧妃送给她一个安神的荷包,阿喜日日佩着,她夜里倒是睡得香甜了。

孩子让她有了牵挂,总不至于日日苦闷不得解。

阿喜渐渐连门都不出了,整日在房间里织着小孩衣物,唱着摇篮曲。

阿喜对这孩子到了魔怔的地步了,整日盼望着孩子的到来。

烨王想亲近着阿喜,阿喜总是躲避着,一来二去,烨王怒道:“我看你是魔怔了!”

落下话后,烨王没有回头便离开了。

烨王再没来找阿喜。

阿喜依然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有她和孩子的世界。

06

春雨来得有些急,绵绵细雨扬洒着,王府里泛着暗色,朱红的墙壁像染血一般。

阿喜的孩子没了。

萧侧妃的荷包有问题。

“你以为王爷不知道我做的事吗?!”萧侧妃狰狞着脸,恨意刺红了眼,张着血口要啃噬阿喜的血肉。

阿喜瑟瑟地后退着,冷汗汗湿了衣襟,面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萧侧妃阴恻恻地笑着,“你知道王爷说什么吗?”

“野种!一个妓子也配入王府的门?”她疯了般咒骂阿喜,发簪步摇摇摇欲坠,铺天的辱骂向阿喜砸着。

阿喜狼狈的坐在地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

见着阿喜面色发白,萧侧妃舒了一口气,心里痛爽极了,“你不会天真以为王爷会给你和这个野种名分吧?!”

亏损的身子使不上力,她只能呜咽哭着,阿喜什么都做不了,无力感吊着她的心,嫣红的血色从嘴边显出。

她双手抱着肚子,疯魔地乱蹬着,嘴里念念道:“我的孩子……”

她这幅疯魔样子令萧侧妃怔了一下,阴恻恻的笑容诡异可怖。

07

阿喜被送回了玉春楼,半死不活的被扔在玉春楼门前。

“哎呦我的亲娘啊,来人救命啊。”老鸨尖声叫人,众人纷纷围了上来,对着阿喜指指点点。

阿喜蜷缩着身子,把头埋进了臂弯。老鸨用着名贵的药材吊着阿喜的命,那人都来劝着老鸨,这样的人救活了,对玉春楼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老鸨甩着手帕,“那王爷真不是个好东西!高高兴兴把人带走,把人送回来就剩几口气,我们玉春楼也不是任人糟蹋的,我不心疼姑娘,难道指望男人心疼?”老鸨性子刚烈,谁来说都被轰了出去。

阿喜总不清醒,一会儿看见石头,一会儿又看见她的孩子。

石头带她来了少时烤鱼的柴房,鱼烤得糊糊的,灰烟呛得人流眼泪。

阿喜靠在墙壁上,火红夹杂在浓烟之间,脚边的画像散在地上,阿喜眸中透着清醒,火光映得她面色嫣红,空洞的眼睛没有聚焦。

“我这一生又算什么呢?”

阿喜,阿喜,阿娘希望她一生都喜,没想终极一生都活在痛苦之中。

阿喜啊,来生一定要喜。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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