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里山塘到虎丘(修订)

苏南民歌《姑苏风光》唱到：“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杭州有西湖，苏州么有山塘，哎呀两处好地方。”在这甜酥的吴侬软语里，知道杭州的西湖和苏州的山塘街无疑是江南的两个标签，一定有着说不尽风声文物。因为工作关系，我有缘在苏州生活几年，就住在阊门外的山塘街南头，晚饭后或周末的整天都可以信步走走山塘街，慢慢品味，不必像游客一般的匆匆。

白居易任苏州刺史时疏浚城外河道，形成了山塘河，而河道清出的余泥顺河成为山塘街。“七里山塘到虎丘”，这一河一街是连着阊门和虎丘。山塘河在阊门外与上塘河、护城河（外城河）交汇，上塘河向西三公里在寒山寺与京杭大运河主航道相通，而护城河环绕古苏州城，连通几乎所有的水系。这样一处便利之地，在“山塘始祖”白居易的工程完成之后，逐渐成为“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的繁华街市。到了清朝早已是一处金粉地，曹雪芹《红楼梦》的第一回即是自此处开篇： “按那石上书云：当日地陷东南，这东南一隅有处曰姑苏，有城曰阊门者，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接着提到的葫芦庙，引出了葫芦僧和香菱这些重要人物。据红学研究者秦兆基、朱子南考证，山塘街青山桥边的普福禅寺即是红楼梦里的葫芦庙，如今的禅寺恰如曹雪芹所写的“地方狭窄“，堪称葫芦，寺庙大殿后的廊上特意制作了十二个《红楼梦》与苏州及山塘街相关的场景图文。从《红楼梦》里是可以看出曹雪芹对山塘街是熟悉和有感情的，”槛外“高洁的妙玉早年在山塘玄墓蟠香寺出家，后来到了大观园栊翠庵，请黛玉、宝钗喝茶，用的水是当年收集玄墓蟠香寺梅花上的雪装瓮埋地储存的。而玄墓山上的梅花是被吴门四家之一的唐寅写过：”隔窗湖水坐不起，塞路梅花行转迟“(《玄墓山游记》)。红楼里最让曹雪芹动心的定是姑苏人黛玉，宝钗将他哥哥从江南带回的礼物分给黛玉：”有虎丘带来的自行人，酒令……“，黛玉看了家乡之物，少不了触物伤情，曹雪芹描述此景也当是很伤情。曹雪芹写《红楼梦》已是在落魄之后，估计是住在北京西山的草屋里，当年繁华姑苏和姑苏的时尚物件刻在他深深记忆里。

七里山塘街是一定是要走几趟的，也可以乘船在山塘河上。我是到苏州的第一个周末，就急不可耐的走了第一遍，从阊门外的白居易祠开始，徒步到虎丘山门，再走回来往返就是七公里。除了红楼梦遗迹，董小宛和陈圆圆的野芳浜，弥漫着才子佳人的遗梦，山塘也有着江南士人的文脉，和江南士人抗争印记。

中学课本里《五人墓记》是背诵过的，汇集江南士人的东林党人士在对抗阉党“魏忠贤”的那段历史，能看到中国知识分子的脊梁。五人墓就在与葫芦庙（普福禅寺）一桥之隔的义风园里，到此一游总会感于五人“激于义而死焉者也”。东林党，因东林书院被阉党称呼为“党”，是朋党而非政党，是对中国知识分子产生过深远影响的。陈寅恪1952年后至离世的1969年在中山大学的很多年里，正是风起云涌的年代，他排除干扰潜心写了《柳如是别传》，也是希望以潜心研究来排除干扰吧，借东林党领袖之一钱谦益和其侧室秦淮八艳之一的柳如是，道出了“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知识分子情怀。很多人至今不明白他作为学术大家，教授的教授，选择柳如是这一不显的人物和课题的目的和意义，我也只能揣测。

江南士人精神的传承在山塘街恰如其分的显示。五人墓继续往北不远即是南社纪念馆，南社是又一个影响历史的知识分子团体，这个由柳亚子等在在清末发起的组织， “操南音，不忘本也”是其名字的意义，以示与满清的决裂。看着纪念馆里南社的人物以及与南社有渊源的人物，都是中国近代史里的大名。南社除了在学界的影响力，在孙中山、蒋介石以及新中国的政府里，也都有南社成员。

贝家祠堂也在这条街上，贝家与苏州的渊源通过这个祠堂和贝聿铭设计的苏州博物馆继续发挥着影响。山东会馆、陕西会馆这些当年支撑山塘繁华的处所，依然通过高墙深宅和雕花门楼保留着其显赫。而山塘街北头的虎丘，自是吴中第一胜景，售票处墙上大书苏东坡的那句“到苏州不游虎丘乃憾事也”，反倒有多此一举的不自信。

山塘一带最盛时期是有着更多的风物。我在山塘街的旧书店了淘了一本清道光咸丰年间苏州人顾禄写的《桐桥倚棹录》（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版），是记述虎丘山塘一带山水、名胜、寺院、第宅、古迹、手工艺等的地方风土小志。从序言知道这本书的道光古本（1842年）被同是苏州人的顾颉刚在1952年发现，顾对此书极为珍视，请俞平伯、谢国桢、吴世昌诸名家题跋。这书里记录的很多胜景现已不存，包括顾禄在山塘的塔影山馆和抱绿渔庄，只能在走走停停的想象中感受一下。

山塘街上有着苏州的历史和江南的精气，需要反复游走，在桨声灯影里，在评弹昆曲中走每一条里弄。

（2018年4月10日修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