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散文||【学木匠在那年那秋】◆张连勋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因学校停课闹革命不学习,我在学校呆不下去了。那年我十六岁,爹托人求了庄里最好的木匠童师傅,要我跟着学做木匠活,当起了小学徒。
人们都说“春种秋收”,记得唐代李绅的悯农诗有“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跟着童师傅学木匠也像种庄稼一样,春来必须将秋冬我们做活儿的板材准备好,才能得到秋后的各种收获。
开春后,在“二月春风似剪刀”的日子里,楸树没到发芽就伐倒了它,将其锯成约两米长的圆木,在地上刨个半米深的坑,将放好墨线的圆木斜插在坑里,用木楔子将其固牢,开始了圆木解板的活儿。所谓的“解”就是将其分解的意思。春天将圆木解成板材,经过晾晒风干后,到秋冬就可以做成各种家具了。刚伐的树是湿木,象楸木、梧桐洋槐臭檚木等是比较好解的,要是遇上柳木,那可就苦了我们。因为,湿柳木解起来它夹锯,两人拖动锯子,费时又费力,不出活儿。要不,在我们老家木匠行里有“干榆湿柳,木匠见了甩手就走”的说法。这是说,谁都不想啃这样的“硬骨头”。
秋天来了,天气凉爽,气候宜人,木匠活儿格外的忙。东家要嫁女,西家要娶亲,庄南张家盖大门,庄北李家盖新房,我跟着童师傅一家接一家的忙活儿。在那不富裕的年代,给主家做木匠活都管饭,虽不一定顿顿有肉吃,但豆腐鸡蛋等菜还是有的。晚饭时,忙了一天的活,主家会烫上一壸酒,童师傅喝上几小盅,学徒时师傅不准喝酒,我只是看着师傅喝,只吃饭而已。
记得那个秋天,师傅带着我给庄东刘大爷家做他儿子结婚用的家具。在他家院子的大葡萄架下,摆下两条两米多长的木工凳子,师傅和我就叮叮当当的做起了活儿。师傅测量设计放线,我推刨、开榫凿卯,刨花卷卷,凿声当当,锯声噌噌。头顶的串串葡萄,红翠欲滴,晶莹剔透,伴着师徒俩的汗水流淌。葡萄架遮住了灼人的秋阳,馋人的串串葡萄,笑容可掬。刘大爷拖一张小桌子,给我们沏一壶茉莉花茶,拿个小马扎陪师徒俩在葡萄架下,一边给我们备茶水,一边抽着呛人的手卷喇叭烟与师傅聊着家常里短。午后,秋阳透过葡萄架洒在地上,叶荫斑斓,我和师傅不停地忙活儿。刘大爷拿一把剪刀,站在马扎子上剪下一串葡萄,搯一瓢缸里的水冲洗一下,放在小桌上的盘子里说,“他童叔,小龙!歇息一下吧。今年这葡萄长得好,籽粒饱满,你们先尝尝鲜。”我和童师傅停下手中的活计,稍歇息下喝杯茶水。坐在马扎子上,我吃着酸甜可口的葡萄,望着天上淡淡的云卷儿,想起不知谁写的葡萄架下那诗句“香风郁馥入胸怀,硕果丰收笑口开。喜悦萦情心欲舞,葡萄架下意欢咍。”匆忙之余,爽爽的天气,甜甜葡萄,再加之我这颗年少的心,那有不欲舞和欢咍之理,这只是我地处穷乡僻壤,无书可读无学可上,劳动间隙的自嘲罢了。
刘大爷家儿子结婚用的家具基本做完,晚饭刘大爷陪我和童师傅一起吃,饭桌上多了盘肉炒芹菜,碧绿的芹菜段上,有稀罕的几片猪肉,馋的我口水欲滴,师傅和刘大爷还没动筷子,我咋好意思去夹那盘子里的肉。刘大爷给童师傅和自己斟满酒说:“这几天你们也够忙活的,他叔!来干一盅解解乏。”刘大爷和童师傅一盅饮下,拿起筷子邀我一起吃菜,我这才拿起个馍馍,用筷子夹起面前的菜来吃。那盘肉炒芹菜在师傅那边,只见师傅只捡盘边上的芹菜段吃,“嘎吱嘎吱”地咀嚼着,那几块红白相间的五花肉,仍躺在那盘芹菜段顶上,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这时,刘大爷将那盘芹菜顶上的几块猪肉,夹给了师傅和我,我看着刘大爷自己的碗里没有肉,从我的碗里分给刘大爷一块。刘大爷笑着说:“龙这个孩子,有出息。”
几盅酒后,童师傅说:“小龙啊!从明天起,我给家具上漆,还有一张圆形饭桌你自己试着做一下。”我“嗯嗯”的答应着。毕竟,跟童师傅学木匠活快两年了,凭着活儿的历练,我自己觉得做一张圆形饭桌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早饭后,童师傅开始家具上漆前的打磨、涂腻子,调底色等。我做圆形的饭桌,也学着师傅的样子,测量后,放墨线正准备下圆桌的料。这时,童师傅放下手中的活计过来问我,“圆饭桌的直径多少?”
我脱口而出,“97厘米!”
“不行!做99厘米的。”师傅说。
我依照童师傅的要求,按圆饭桌直径99厘米的尺寸,下料做活儿。“吭哧吭哧”的一天做下来,圆形饭桌基本上齐活。看看我做的那张圆形饭桌,童师傅和刘大爷都微笑着,我心里也有种成功的喜悦。
晚饭后,迎着凉爽的秋风,在满天星斗下我和童师傅一起回家。路上我问起童师傅圆桌直径尺寸的事,童师傅语重心长的说:“饭桌的直径尾数必须带九,是老师傅传给我的。”
童师傅拉我坐在街边的石头上,将家具为什么必须带九等娓娓道来。师傅说:“凳带三,门带五,床带七,桌带九。”其实这是老木匠制作家家具时心中的标准,老话说“木匠心里一肚帐,铁匠心里一肚样”,也就是说:铁匠心里就是有各式各样的的样子,对尺寸的要求不高。但木匠做活都是有尺有寸的。对这些尺寸有着颇多的讲究。如一些桌凳、婚床、房舍构件等,皆有个尺寸规矩,什么尺寸是富贵,什么尺寸是发财等等,乡亲们特别讲究。首先来说说“凳带三”,说的是,在制作板凳时,其长度最末数字一定要是“三”,如三尺三寸或三尺零三分等。这样做,主要是取“桃园三结义”的典故,意为坐到一条板凳上的人都是朋友和兄弟。“门带五”则好理解了,无论在古代还是现在,人们都比较注重谐音,比如说“头不顶桑,脚不踩槐”说的就是,房顶不能用桑树,门槛的木头不能用槐木,同样门的尺寸以五为结尾,则代表指长寿、富贵、康宁、好德、善终这五福会临门。“床带七”说的是,制作床一般都为“三尺七、四尺七、五尺七,,这三这个尺寸已经满足了不同年龄,不同家庭的需要。并且“床不离七”还寓意着夫妻同床共枕,白头偕老,当然有的地方也有“床不离半”的说法,说的是床上结婚的是一男一女,所以不离半。“做桌带九”,则说是,“九”与“酒”谐音,意即吃饭不离酒,“桌上无酒难留客,心口不一难做人。也有长长久久,天长地久的寓意。”……
我静静地听童师傅说完,心里想,我国地大物博,文化灿烂,虽然各地都流行着不同的行业术语,但不管有哪些说法,乡亲们喜欢实用就好。师傅回家休息了,我还坐在这街边的石头上,在夜晚微微的凉风中,沐浴着秋天的收获和洗礼,聆听这着风的呢喃,脚下踩着一地的秋天落花,心中盛满了盈盈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