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人读诗051：乌城—— 在儿童剧院吃人
《儿童剧院》
□ 乌城
儿童节
在儿童剧院
老妖问台下小朋友
你们喜欢吃唐僧肉吗
小朋友们齐声回答
喜—欢—
《味道》
我和唐妹烤蜻蜓，是蜡烛味的
我和唐妹烤蚂蚱，是蜡烛味的
因为我们是用蜡烛烤的
漫山遍野地抓蜻蜓
揪下它们的脑袋
当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蜻蜓头
我不知道它们是什么味道的
《1977》
我出生
父亲去乡下买鸡蛋
为母亲补充营养
回来路上
遇上民兵设卡检查
鸡蛋被没收
说是割资本主义尾巴
严禁倒买倒卖
父亲不甘心
到村里
找到一个远房亲戚
请他帮忙把鸡蛋要回来
亲戚回来说
有个民兵老婆也坐月子
鸡蛋只能要回来一半
《老黑》
小时候的邻居老黑是个骗子
就住在我三叔家卖掉的房子里
经常找一些人打麻将、放黄片儿
过一段时间就和几个朋友去外地
冒充小偷、抢劫犯
或者落难的人
把假冒名表卖给
车站和小旅馆中
那些贪小便宜的人
有一年，他的小拇指没了
过了一段时间，他的大拇指又没了
后来，老黑也没了，像他的手指
他的一个朋友住进他家，用着他老婆
仿佛这个人就是老黑
拇指和小拇指都重新长了出来
《敞亮》
杨占勇扒着门缝往里看，看了半天
回到院子里，对他父亲说
还动呢，没死
然后，他对我说
今天不能出去玩了，我奶奶要死了
第二天晚上，他很兴奋
他奶奶死的这天，家里没人打架
大清早他妈把他叫醒，操你妈的快起来
你奶奶死了，还不哭丧去
望着她姑姑寻死觅活地哭
他目瞪口呆，掉不下一滴眼泪
他姑姑就骂他，你这个铁石心肠的崽子
你奶奶死了，你连滴眼泪也不掉
杨占勇说，他一点儿也不想哭
一点儿也不害怕，火葬场里有一副对联
“前仆后继，继往开来”
看着这副对联，他心里特别敞亮
【南人评诗】
看乌城的照片，棱角分明，仿佛眉骨、鼻梁骨、颧骨都开了刃，摸一下会剌到手；一根根头发也都直楞着，刺向四面八方。
有人学鲁迅，外型就不像，乌城得天独厚，要是留个八字须，点上烟，再多写些诗和小说，他肯定比王志文演的那个鲁迅还要像鲁迅。
当然，我点评的重点不在乌城与鲁迅的形似，而是在神似。
如同《狂人日记》开宗明义一样，鲁迅很多小说、杂文无不在说“吃人”。
我翻看乌城的诗，“吃人”的写得最好。
这说明乌城与鲁迅气质相同，我挑出这五首诗供大家体味：
《儿童剧院》：人生第一课，先教“吃人”。这就是我们常说的“别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真别小看西游记式的“寓教于乐”，在孩子心智启蒙时期植入的想法，未来找再多的孙悟空也无法清除干净，因为一旦人变成“妖”，火眼金睛是无法识别的。本来写给成人看的《西游记》，偏要使出浑身解数演绎给孩子看，让人生妖魔化、极端化、对立化、娱乐化，怀疑一切，争强半狠，这真是教育的悲哀。这说明看懂《西游记》的人并不多，你以为在说妖吃人，实质是在说人神吃妖，更狠！有背景的妖全都被主人护短了、领走了，只剩一男一女两个硬骨头的妖——孙悟空、白骨精——妖猴、妖精自相残杀，最后落得一个三条命都死了，一个戴上了紧箍，终身被奴役。
《味道》：吃蜻蜓，吃蚂蚱，也是”吃人“，诗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蜻蜓头的时候楞住了，”它们是什么味道的？“，这一问，就是人性。至于”唐妹“，至于”爱“，靠着这种”吃“的志同道合走下去，未来真是让人绝望的。
《1977》：都是吃鸡蛋，母亲想吃，民兵老婆也想吃，于是回到食物链的排序，有权的先吃。一些当权者依旧固守封建专制思想，继续着”人吃人“，说什么”割资本主义尾巴“，纯属放屁！
《老黑》：老黑吃着吃着，最后自己都没了，但真正的吃人高手不是老黑，而是”他的一个朋友“，直接”住进他家，用着他老婆“，多么坦然，没事人一样，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仿佛这个人就是老黑/拇指和小拇指都重新长了出来“。真是”吃“的最高境界！
《敞亮》：这种敞亮有两种指向，一是吃人的人终于死了，心里敞亮；一是被吃的过程中突然反咬了一口，被吃者也学会了吃人，敞亮！这才叫真正的传了宗、接了代！敞亮！
我能从网上搜到的乌城的诗并不多，但被广泛传播的尤其是写”吃人“的诗，让人过目难忘，甚至让我也在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个吃人者。
反思是否吃人，这还能算得上半个人，如果连这点反思都没了，这世界真就成了人间地狱了。
相由心生，从抨击”吃人“的诗出发，乌城长成了抨击吃人制度的鲁迅的模样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作者简介】
乌城，男，高中数学教师。诗收录于《新世纪诗典》、《葵》、《1991年以来的中国诗歌》、《当代诗经》、《中国先锋诗歌地图》等书。另有诗散见于网络媒体或《诗潮》、《诗刊》、《新大陆》等国内外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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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南人诗集《黑白真相》（主播：芳心许卿）
南人，男，江苏泰州人，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2000年创办诗江湖网站。作品入选《中国先锋诗歌档案》《新世纪诗典》《当代诗经》《中国新诗年鉴》《中国诗典》等，出版有诗集《最后一炮》《黑白真相》《致L》等。获磨铁诗歌奖2017年度十佳诗人奖；诗集《致L》获第二届《诗参考》杂志十年优秀作品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