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钢琴的人多，没想到这件古老乐器学习者也这么多
文 | 卢旸
互联网上一条古筝演奏流行音乐的视频，播放量超过4900万，4分55秒时长里，54万条弹幕满屏飘过。对中国人来说，古筝不仅是乐器，更是传统文化的象征。这件起源于中国的地道中国传统民族乐器，以其富于民族特色的造型、优美动听的音色、出神入化的民族情韵和丰富多彩的表现力，成为最受欢迎的民族乐器。30多年来，古筝艺术在我国及东南亚、欧美等地得到迅猛发展。据有关方面估算，国内外古筝学习者已逾千万，国内学习者人数逼近钢琴。古筝，这个有着2700年历史的古老乐器，再次站上新起点。
从冷门到繁荣
河南省焦作市温县招贤乡太涧村，一家古筝生产厂家的工人在车间忙碌
9月1日，中国民族管弦乐学会乐器改革制作专业委员会发布2020年部分民族乐器产量数据。其中，我国民族乐器行业部分民族乐器生产企业生产弹拨乐器共计108万件。古筝作为弹拨乐器中学习人数最多的乐器，其产量在弹拨乐器总产量中超过50%，年产量达到59.3万件。如今，中国古筝产业已形成上海民族乐器一厂敦煌牌古筝领先发展，江苏扬州和徐州、河南兰考、陕西西安、河北肃宁和饶阳齐头并进的产业格局。2020年，上海民族乐器一厂产量仍居全国古筝生产首位，年产量为74164架。上海民族乐器一厂有限公司相关部门负责人介绍，“在上海民族乐器一厂有限公司，古筝出货量是最大的，比二胡、琵琶、扬琴等民族乐器高出几倍，约占总出货量的6成。近几年，古筝销量持续稳步上升，2019达到历史最高，年销量约10万台，这两年受疫情影响有所下滑，仍稳居榜首。”
“古筝曾经是冷门乐器，学习的人寥寥无几，古筝的繁荣发展是从1986年拉开帷幕的。”中国民族管弦乐学会乐器改革制作专业委员会会长丰元凯介绍，上世纪40年代，古筝演奏家曹正到南京国立音乐组担任古筝教员，第一次把古筝由民间带进高等音乐学府，开创了中国筝史的新纪元，成为中国古筝院校事业的奠基人。1986年，曹正团结了古筝各流派，浙江、山东、河南、潮州、陕西以及客家的传承人，在扬州举行了第一届国际古筝学术交流会。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首次召开全国性古筝专业学术会议，对古筝进行全方位学术研究。
古筝发展另一个重要转折点是实现21弦标准化生产。过去很长时间里，古筝的规格型号一直处于分散状态，有十三弦、十六、十七弦、十八弦等各种类型的古筝。直到1958年上海音乐学院教师王巽之与上海民族乐器一厂的缪金林、徐振高共同研制了S山口21弦古筝，使得古筝不仅扩大了音域，还保留了传统的民族特色，从此走上了一条标准化、规范化、品种多样、应用广泛的发展道路。
一直以来，古筝制作技术人员、教师、演奏家都积极参与古筝乐器改良，成果显著。2007年，中央音乐学院教授李萌与上海民族乐器一厂共同研制的“多声弦制”古筝在北京首次亮相，2013年获得中国民族乐器十大改革产品称号。多声弦制古筝既可弹奏五声弦制的传统筝乐，还可弹奏由国外引进来的七声弦制乐曲，扩充了古筝曲目量，丰富了古筝乐曲风格。“在筝类乐器中，中国筝是五声弦制，而日本、韩国等亚洲各国的筝是七声、五声弦制并存。五声弦制古筝历史很长，有深厚的文化积淀和许多音乐作品。我们并非用七声或多声弦制替代五声弦制古筝。”李萌介绍，随着古筝纳入专业教学，古筝乐曲量，尤其是有专业水准的乐曲量严重不足。如果从小学四年级入校学习古筝，学得快的学生到高三或大学一年级，就已经学完大多数重要曲目了。采用多种弦制能扩大曲目量，演奏日本、韩国和朝鲜的一些曲目，同时也能使古筝乐曲的风格多样化。
成国潮风中的宠儿
《千本樱——你可见过如此凶残的练习曲》
古筝经历了从民间到专业，再到普及的发展轨迹，随着国潮风、国乐风的兴起，越发受到关注。在哔哩哔哩网站上，音乐UP主“墨韵Moyun”的古筝演奏视频《千本樱——你可见过如此凶残的练习曲》，时长4分55秒，已经达到4927万播放，54万弹幕，198.7万点赞，被网友称为“镇站之宝”。“墨韵Moyun”在B站拥有216万粉丝。另一位擅长古筝的音乐UP主“玉面小嫣然”毕业于浙江音乐学院，代表作有《魂斗罗》《克罗地亚狂想曲》等，B站粉丝46.7万，微博粉丝65万。
B站上满屏飘过的弹幕
“几年前，还有人不认识古筝这件乐器。上大学时，我在机场打车，明明抱着1.6米长的古筝，司机却问，'你是不是在学琵琶？’现在不会遇见类似情况了，大家一眼就能认出古筝。”青年古筝演奏家董金璞2013年考入西安音乐学院，2018年考入中国音乐学院攻读古筝表演硕士学位，师从古筝演奏家王中山。“携带古筝乘坐汽车、飞机、火车都很方便，而且古筝型号丰富，除了常规的1.6米，还有1米、1.2米、1.4米等尺寸。小筝虽然音量不如常规古筝，但是能随身携带，山间田野，抚琴一曲弹给自己，也是很有情趣的。”董金璞说。
在社会音乐教育中，古筝是最受欢迎的民族乐器。中央音乐学院考级委员会常务副主任逄焕磊介绍，中央音乐学院成立考级委员会开设手风琴、钢琴、电子琴、小提琴、少儿声乐、成人声乐、二胡、琵琶、扬琴、古筝等30个专业的考级。报考人数最多的专业仍是钢琴，考生约占总报考人数的50%，古筝是第二大专业，考生占比将近总人数的10%，第三大专业是少儿声乐。“在一些城市，古筝受欢迎程度远远超过钢琴。我曾担心古筝发展过快，昙花一现。回望这十年，古筝在教学、演奏、创作各方面都是稳步发展，非常扎实，而且古筝培训、考试已经形成良好风气。”北京市民族教育培训学校校长向梅说。
“古筝，这个既古老又现代的乐器，不仅深受国人喜爱，在海外也很受欢迎。中央音乐学院的古筝考级是先从海外开始举办的。”逄焕磊介绍，中央音乐学院是国内最早研究和开展考级工作的单位，1989年经文化部批准，在新加坡、马来西亚率先举办二胡、琵琶、扬琴、古筝、笛子专业的考级。1992年中央音乐学院成立考级委员会，在国内开始举办考级。目前，中央音乐学院考级已覆盖全国，海外考点包括新加坡、马来西亚、加拿大、美国、澳大利亚、日本等6个国家的22个城市。上海民族乐器一厂有限公司相关部门负责人介绍，该公司生产的筝类乐器出口东南亚地区，以及澳大利亚、美国、德国等国家。海外古筝学员以华人为主，近几年外国人也多起来。很多外国学员是通过武侠影视作品了解到古筝，甚至有的外国人在当地乐器展看到古筝时，会摆出武侠剧中六指琴魔的造型。
2700年历史的“三好”乐器
古筝学习人数多，使得古筝专业竞争格外激烈。“音乐院校古筝专业最多招七八个本科生，硕士生、博士生就更少了。”中国音乐学院教授王中山建议，广大音乐爱好者可以将古筝作为兴趣爱好业余学习，不必要一定走专业道路。
现在，家长为孩子选择乐器变得更加理性。常年在古筝培训一线的向梅说，“以前选择乐器，家长会考虑升学、就业，现在更多地会考虑孩子是否真的喜欢。”考级管理工作中，逄焕磊发现，“很多学习西洋乐器的学生在考到一定级别后，会选择一件民族乐器作为第二专业，他们一般会选择古筝。”
由于民族乐团对古筝演奏员需求量较少，古筝专业毕业生大多游离于乐团之外，即使进入乐团也不得不改弹或兼弹别的乐器。结合古筝艺术发展的需要，古筝乐团应运而生，成为古筝教学、演出的新趋势。
翡翠筝团演出
“筝团规模灵活机动，丰富了古筝演出形式，为专业学生创造更多艺术实践机会，通过大量的舞台历练，不断提高团员们的演奏技艺以及室内乐重奏能力。”浙江音乐学院教授盛秧担任翡翠筝团团长。翡翠筝团成立于2008年12月，是浙江省首支专业古筝乐团，由浙江音乐学院古筝表演专业学生组成。其实，舞台表演并非古筝专业的惟一出路，古筝专业学生就业机会很多，在人才市场总是供不应求。“古筝演出的门票卖得好，艺术培训机构学习古筝的人数多。古筝专业毕业生只要肯用功，都忙得不得了。”李萌说。
翡翠筝团演绎《锦上云华》（作曲：王云飞）
对于古筝之所以如此受到人们喜爱，王中山总结为“三好”：好听、好看、好学。好听，是指音色好听，古筝兼具古琴、钢琴、竖琴、吉他等多种乐器的音色特征，即使是一个不会弹筝的人，在古筝琴弦上随意拨动几下，也能发出如行云流水般的声音，而且余韵绵长。好看，是说古筝的外形美观，琴体具有浓郁的中国工艺特征，演奏时横置端坐、闲适有度，符合东方人的审美原则。好学，是指入门相对容易。古筝是半固定音高的乐器，一弦一柱，多弦多音，不像古琴需要找徽位，也不像二胡需要自己把握按弦位置，初学者只要把弦调准，很快就可以上手，学起来相对容易。当然，任何乐器想演奏好都不容易，古筝同样易学难精。
对中国人来说，古筝作为传统文化符号，积淀了深刻的文化内涵。《史记》记载：公元前237年，秦王嬴政下令驱除异邦客卿，李斯上书劝其收回逐客令，在《谏逐客书》中曰：“夫击瓮、叩缶、弹筝、搏髀，而歌呼呜呜快耳目者，真秦之声也。”意为敲打着陶器、弹奏着筝、跳着舞来为歌者伴舞，使人赏心悦目是地道的秦国音乐。据此，在秦国建立和文献记载之前，筝已流传在西周的秦地，距今已有2700年的历史。而筝在历史上也有秦筝之称。
在古人眼中，筝是仁智之器，契合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西晋傅玄《筝赋》写道，“今观其器，上崇似天，下平似地，中空准六合，弦柱拟十二月。设之则四象在，鼓之则五音发。体合法度，节究哀乐。斯乃仁智之器。”汉末阮瑀《筝赋》描述：“身长六尺，应律数也。故能清者感天，浊者合地。五声并用，动静简易……迟速合度，君子之衢也；慷慨磊落，卓砾盘纡，壮士之节也。”
“学习古筝，在学习音乐理论、演奏技术的同时，还要了解中国源远流长的传统文化，通过古筝回望历史。”王中山说，古筝存在的文化价值，还在于它浓缩地反映了中华文明的印迹、炎黄子孙对天地万物对宇宙的理解、东方人独有的审美情趣，以及对人间悲切哀怨的感受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