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中国精美小说、散文、诗歌、散文诗大奖赛苏勇作品

炕沿儿上的榛子坑

苏勇(内蒙古,达斡尔族)

在我家乡的山丘陵谷里,丛丛的荆棘间,榛材莽莽,草木杂生。落叶灌木小乔木,花黄褐色。在榛树枝柯之间有两朵叶片紧紧抱裹着的榛果,它的果实叫榛子。一般的榛树枝叶上同时长有3到4个榛果。果皮很坚硬,果仁可以吃。壳里仁满,油性大。住在山区的达斡尔人,每年的秋天都要上山采集榛子。采完之后,爬梯子上房,把一筐一筐的榛子,铺展凉晒在屋顶苫房草上。

这香醇把我的思绪引向了九月,那是榛子成熟的时光。九月的一天,秋高气爽,温喣的秋风轻轻的吹拂,柞树深绿色的叶子在柔和的沙沙作响。远方的山林一片寂静,隐约听见有小溪潺潺流进林中的浓荫。那时,我的个头还沒有榛树高呢,就随着大人们进山采榛子。一大早儿,套上枣红马,坐上大轱辘车,跟着妈妈和姐姐还有同村的十多个人,好几辆大轱辘车一同出发,一路上车吱悠悠无节奏的颠簸。

赶马车走了不长时间,就到了一个丘陵地带。一片片杂草丛生茂密的榛树林。榛树林间长有柞树和白桦树以及杨树,只见榛枝上长满了一簇簇的榛子果,榛树枝向下垂着。大人们开始采榛子去了,眨眼间钻进榛丛里不见了。我跟随妈妈后面采,够不着榛树枝上的榛子,就用双手把榛树枝一点一点拽到头上采。踮起脚尖,竭力伸出小手,吃力的一个榛子一个榛子的摘。我哼龇瘪肚的采满了衣服上的几个兜,头上被什么东西蜇了几个包,虽说很累,但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一上午的时间,大人们小筐大袋的装满了车。回来的路上就觉得车沒那么颠了。不知谁唱起了[敖勒哈里]民歌:

“在那深山密林深处,

祖辈居住着达斡尔族。

跟随着畜群四处游牧,

山河土地是我们的慈母。

手握铁砂长筒猎枪,

猎获那飞禽和走兽。

烧炭采石又伐木,

辛勤创业历尽艰苦。

奔流的河水有源头,

繁茂的大树必有根。

我们要把共产党的恩情,

让子孙后代永记住。

讷耶勒呢耶,讷耶勒呢耶耶……”

车上的人都跟着唱起来,我也跟着哼唱。

在家的时候,我几乎天天爬上房对面的柴火垛。看房顶上榛子晒沒晒干,能不能吃了,这是我最关心的,有时也焦急的爬上梯子到房檐上。用手掰榛子的外壳,掰不动。那榛子的外壳一天天在变,从原来的浅绿色慢慢的变成暗绿色,然后逐渐变成颓靡、蜷缩后枯干的褐色。十几天的时间,晒透的榛子外壳自动脱落,于是,把外壳扫除。脱壳后的榛子,有指甲般大小鲜明的纹络和痕迹。一个个黄溜溜、亮灿灿的,诱人的榛子。

于是,用柳编的筐盛满榛子,放在仓房,贮存起来。平时做为家人的零食或招待客人,此时,随手抓一个榛子,扔进嘴里,用牙使劲一嗑’’咔’’的一声脆响。舌头吐出碎榛壳,剩下的榛仁放在嘴里慢慢嚼,咯波儿、咯波儿,有嚼劲。嚼出一股沁入心脾的醇香,满嘴满屋满世界的弥漫着榛子的香味。榛子的味,纯朴的味,自然的味,原生的味。那醇醇的香,在我的嘴角唇边久久地不曾消逝,浸透了一种不可取代的味,撩拨你的心,撩拨你的舌尖。始终弥漫在我成长的岁月中。

我最喜欢吃生榛子了,从小就吃生榛子习惯了。八九岁的时候,上小学二年级了。也能帮家里干点活了。劈柴火,挑水,喂牛。放寒假了,白天写完作业,还和小伙伴们在寒冬里玩。即是这时侯,兜里也不忘揣一把榛子,玩的空闲,陶一个榛子塞进嘴里。然后,用手托住下巴,猫着腰,龇牙咧嘴的,牙卯足了劲嗑碎了榛子。吐在手掌上,捡出榛仁吃,碎榛壳随手扔掉。继续玩,打雪仗,骑小牛犊,滑爬犁,滑冰板,滑雪,滑冰……

到了晩上,一边听妈妈讲故事一边吃榛子。这是最惬意的时候了。油亮的桦皮篓装满榛子,坐在暖暖的炕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兄弟姐妹几个吵吵闹闹的在炕沿儿上砸榛子吃。有用小棍棒的,有用空瓶子的,有用小锤子的,有用小斧头的,丁当丁当的砸击声此起彼伏。好热闹。妈妈讲述的故事,有的故事情节挺吓人的,什么’’白那査’’山神,还是’’莽盖’’恶魔什么的,如何如何历害,有呼风唤雨的神力和本事。我看那煤油灯的火苗,在隆冬的夜里忽闪忽闪,黑暗笼罩屋内空间。听完故事后我不敢出门。所以我砸榛子的时候,就使劲的砸,多砸几下,想以此掩饰心中的恐惧。一不小心砸到了手,好痛,鼓足了腮帮子往手指上噗噗的吹气,不断的甩胳膊,以减轻手指的疼痛。爸爸则不断的往炤坑里添进干柞木柈子,火炽热旺盛,把外屋照得彤红,劈啪作响。害怕归害怕,过不了几天还央求妈妈讲故事。

于是,时间长了,炕沿儿上就砸出了一个个坑。那坑的距离正好是一人的坐位,有深有浅,有大有小。用手摸摸,坑里还有榛壳的残渣。砸榛子其实也有技巧,你不能用力过猛使劲砸。否则就连榛仁都砸碎了,砸的时候要掌握火候。要适度,一锤子下去即不能太重也不能太轻。一锤子能把榛壳砸裂几道缝,掰开榛壳里面的榛仁仍完好无损,那就是好的了,熟能生巧,时间长了就有准头了。那真是值得记录的榛子坑。榛子坑记录了那个年代,记录了童年,记录了人间的温馨,记录了幼稚的萌动,记录了心跳和亲情,记录了指纹和抚摸,记录了漫长的冬季和妈妈的故事。那时生活在山区的达斡尔人家,炕沿儿上都有榛子坑。悠悠榛子情,都和炕沿儿结了缘。

要是炕沿儿上的榛子坑传到现代,那可是收藏到博物馆的好物件。转眼几十年,自然生态遭到严重破坏,毀林开荒。人为的把山丘陵谷里的大片大片的榛树林开垦了,要想吃榛子,就要到很远的深山老林里去采。

我还是老习惯,吃了大半辈子的榛子了。依旧是吃生榛子,原生原味。现在市场上卖的炒熟的榛子,放了不少佐料。没有了野生榛子的纯香味,不好吃。去市场买菜,碰上卖生榛子的,还是要买一些带回家。牙是嗑不动了,吃一小把。女儿买来一把榛钳子,夹碎榛壳后,慢慢的细嚼,嘴吮吸着咂滋味。

有时真想找有炕沿儿的房子,砸砸榛子,不为吃榛子。就想听听那砸榛子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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