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英语,专业老师错在哪?
中国人的英语学得辛苦,过来人都知道。中国现在针对孩子的英语早教,包括所谓的家庭英语、亲子英语非常火,参与不参与的人都能看得见。把这两条连在一起看,似乎就是在诠释目前全社会的一个共识:中国的专业英语老师实在不行,教不出孩子来。
在对专业老师全盘否定、甚至嘲讽谩骂的同时,有没有谁认真分析过他们的错到底在哪儿呢?这个问题在二十年前恰好摆到过我的面前。
那时我刚刚开始在美国UCLA应用语言学系的学习,自认为自己是中国体制教育的英语受害者:四级不过、考研因为英语分数不够提档就不说了,为了出国我的托福在拼命突击准备以后,用了三次勉强考到600分,才算是勉强够了当时美国好学校的研究生录取标准,我的GRE则是在“劝说”学校免考侥幸成功后、入学以后为了完成手续走过场补考的。当时留学的第一学期有一门第二语言教学法理论的综合课,其中一节讨论课的题目是“如果给你所有的权力,你怎么去改变自己国家的英语教育?”
我们系的入学要求需要有两年以上的实际教学经验,同学里来自日、韩、台的留学生比例很高,大家都见仁见智地发表了许多意见和建议。轮到我了,我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半句话:“如果我拥有所有的权力,会说:所有的英语老师都站出来……”
其实下半句很明确,就是“拉出去毙了”。我和周边的同学那么多年饱受英语学习之苦,要那些老师何用?可是话到嘴边,我突然意识到在当时的课堂环境和周围的文化背景里说这样的话,不会显出半点幽默感,而且同学老师都会觉得我的课堂发言不够严肃,于是改口说,“你们去找别的工作吧”。剩下来就是对当时中国英语教学落后现状的“控诉”,还得到亚洲同学们的强烈支持。可也就是在大家控诉的同时,带课的教授点破了我们,这些教学问题的存在,是教育体制的问题,还是一线教师的问题呢?的确,把问题归结到教师身上,恰恰是在领域内幼稚和不专业的表现。
细看中国的专业英语教师,他们到底错在哪儿?不过就是碰到了两条他们个人不可抗拒的外因而已。
第一,首先他们成为了现行教育体制的牺牲品。整个的体制,缺乏科学精神,甚至缺乏做研究和探索的勇气。经济实力如此强大的中国,为了修高铁能派出那么多考察团出国学习。可是对于英语教学,明摆着我们这么落后,明摆着西方这么发达,偏偏就不认为有学习改进的需求,而是死抱着一套几十年来变化不大的教学大纲,靠少数人拍脑袋做决策。在这样的环境中培养出来的专业英语教师,用他们在自身的职业培训中所掌握的知识,在现有应试教育机制提供给他们的发挥空间之内,在兢兢业业地完成自己的教学任务。他们就就如同学校大食堂的师傅一样,按照自己相应技术水平和食堂配餐的统一标准,把每餐饭菜按时做熟,让大家吃饱肚子,不就是中规中矩的敬业表现了吗?等哪天某个食堂大师傅自己到学校门口开个小饭馆,你或许还会发现其实这里面有些人手艺高的很呢。
第二,在于他们选错了学科。这个第二语言的发展,最终每一个学习者达到的水平都不一致,而且基本上说永远达不到母语水平。在没有到达能够实际使用的水平时,外语就处在一个学了忘、忘了学的痛苦过程中。教这样一门学科的老师,怕是难免要挨很多骂的,学生和父母们都会抱怨啥都没学到。
这样,中国应试教育体制的缺陷和第二语言发展规律里的特点在一起,就拧成了一个死结,老师就成了把学生推向反复考试而永远不能掌握或使用语言的“罪魁祸首”。而在已经面对了这样一个死结的时候,专业教师的职业特长,就是既有专业教育的知识积累、又有广泛接触学生的经验积累的优势却偏偏要出来跟社会洪流“作对”。这样的职业优势,会让他们从专业知识的角度和对于每个年龄段孩子应该有的平均表现作为依据去看问题,他们会更长远地看待孩子的成长过程、看待一门语言这样需要有一个多年发展经历的学科的进展情况。这样绝大多数专业教师不去渲染说我的教学方法怎么怎么灵,跟我学习多少天就会怎么怎么样,也往往不去满足部分父母制造神童牛娃的需要。于是,专业教师的“一无是处论”就这样诞生了。
其实望子成龙心切的父母们可以冷静想一想,专业教师再不济,大多数同样为人父母的他们也在锐意进取地学习新的教学方法和理论,再加上随不尽人意却也有多年沉淀的大纲依托和学校、教研室、年级组这些团队的集体支持,凭什么每一个单打独斗或是到网上捞一点所谓“成功经验”的纯业余水平的父母就要比他们强呢?如果说方法大致得当,学好一门外语需要大致七年时间,我们目前的学校教学固然走偏了,七年之内肯定做不到。可是校外那些把自己标榜上天的英语培训机构呢?七年,不说他们在师资、人事和管理模式这些要害层面的更替,就是还能生存着,已经不容易了吧?
所以,要对一线的专业英语教师做全盘否定的评价,没有十年二十年相关教学和科研经验的,应该免开尊口。
至于英语教师身上存在的其他一些当今社会共有的问题,十个指头不一般长,那些问题哪个行业都会有,用这些天流行的话说,大法官们还犯错误呢。那些不可否认的问题不在本文讨论范围之内。
不过今天教师节,在这里说英语教师入错行了,是不是太不喜庆了?咱们往阳光的方面看,用我当年在UCLA的系主任、一位哈佛的教育学博士的一句话作为送给英语老师们的节日贺礼:“正是第二语言谁都不能最终‘学会’这个特点,给我们送来了一拨又一拨的学生,成就了我们不衰的金饭碗!”
(当然,系主任不会知道中国的应试教育,我个人也绝对不想和它沾边,不会为它摇旗呐喊或是添砖加瓦,我这个“不衰的金饭碗”可没有包括专门对付国内英语考试的内容。)
(注:本文作者获美国洛杉矶加州大学(UCLA)“英语作为第二语言的教学”(TESL)硕士学位、应用语言学博士学位。博士论文为跟踪三名英语为母语的学生在中国学汉语的过程,并论证其过程与中国人学英语的过程具有高度的一致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