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笔记：摘苹果的时候
梁东方
一般的印象中，摘苹果的时候应该是秋天，但如果单纯从苹果的最佳口感和观感来说，实际上很多苹果品种最好的时候却不是秋天而是冬天，是立冬以后的初冬时节。
这时候还长在树上的苹果，已经经历了霜冻的侵袭，生长期更完整，颜色更红，品质更佳。这时候如果能有机会到苹果园走走看看，摘摘苹果，那种眼目鼻眼口腹全身心的享受，说是人生幸福时刻是一点也不为过的。
好像果园的主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总是把采摘的价格定得比市价高出不少。当然，他们也许主要是从摘苹果的人在果园里吃苹果以及可能形成的相应破坏所造成的损耗上说起的。不过，摘苹果总归是人类对于摘取果实的原始记忆，是任何人都很愿意的事情；所以并不会太计较那贵出去的一点价格。当然，对于我们这样有过既往的关于苹果的记忆的人的来说，摘苹果则已经在自己的身心里打上了深深的时代烙印。
我们都记得当年那仅有的几部外国电影中有一个叫做《摘苹果的时候》，记得在那个看起来很富裕的地方，人们欢天喜地地去摘苹果的景象。苹果与姑娘的笑脸在镜头里一再并置，那种场面对于当时我们一年也吃不到几次苹果的普通人来说，极具诱惑力。这种诱惑力在孩子是不知道掩饰的，以至看了这部电影以后口耳之间呼啸而过与之后沉淀到内心深处的，就是这样一种牢固的概念联想：摘苹果是幸福生活的最高表现，没有什么比摘苹果更能体现幸福生活中四溢的幸福的了。
好在现在商业性的采摘，已经是遍布全国各地的一种很普通的旅游项目，除了依旧欢天喜地的孩子，人们对这样的事情，大多已经有点熟视无睹的麻木了。不过，这个初冬的上午当真正到了宽阔的冶河河谷右岸的洛阳滩上的苹果园里，看见垂垂荡荡地挂满了树的红苹果的时候，那种原始的激动和兴奋还是照样能激动到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让人不知不觉地就重新变成了欢天喜地的孩子。
冶河是太行山山地之中很少见的常年不断流的河流，还是著名的观鸟地，洛阳村南北两岸堪称广袤的河滩地，是各种蔬菜瓜果与鸟类的天堂。在这片有山有水，还有山间平原的好地方，不论东山下黄了叶子的一排排大杨树，还是西山山麓上的烟柳人家，每个角度看过去都是大自然的画卷意义上的风景；俯仰之间都是可以尽情舒展、放开了脚步走下去的好地方。
在这样山间的河滩地上，叶子依旧绿着的苹果园，郁郁葱葱地站在山谷里，像是一座依然威武的山丘，“山丘”上的点点的红色果实就是今年价格不高但是品质依然很好的苹果。
在初冬时节别的地方已经有了肃杀的霜冷状态的时候，果园里因为有小山一样的苹果树的树冠连缀成高墙一样的保护，所以相对湿度和温度都比周围无遮无拦的河谷高一些。这种难得的的小气候成了继续让没有下树的苹果保持自己的生机的最恰当的环境状态。
大家喜笑颜开惊叫着伸手去摘这些苹果的时候，几乎是来不及注意到这样的只属于果园的湿度温度的。那些硕大的红色果实被轻易地拧下来放到箱子里去的一刻，手感上的圆润和巨大让人多少都一些不能相信：一个苹果居然可以长到这么大，一个苹果一口一口吃下去，怎么总也吃不完！这些最迫切的物理感受之后，才发现，那些挂在绿色的树枝树叶中的苹果居然是那么密集，密集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自己刚刚毫不犹豫地从那样的密集里拧下来的一个个大苹果如果还在枝头的话，就还能让从春天到冬天生长了一年的这些苹果。继续保持着这好不容易形成的不可思议！摘苹果，吃苹果实际上远远不如让苹果继续长在树上看苹果更有价值。
苹果长在树上的位置除了这种密集阵似的位置外，还有一种更加不可思议的吊挂方式：一根根长长的枝条垂下来，形成帘幕一样的线条，每根线条上都垂挂着一两个甚至三四个大大的红苹果，像是一个用大苹果做成的珠帘，在上午带着水汽的阳光里，显得既清凉又温煦。
苹果树这样挂果的方式使人更加确信，摘掉它们远远不如让它们继续长在树上更有价值。这样的树挂方式，尤其是在果园门口和主人看护果园的屋子正相对的这几棵苹果树上的果实，为什么一直到现在也都没有采摘，大约就是因为果园主人每天出来进去或者隔窗都能相望的风景。
在相当程度上，苹果是用来看的，不是用来吃的；或者说苹果的好吃所产生的连带效应，让苹果的好看也成了一种经久不衰的审美项目。苹果和苹果园的审美价值与食用价值旗鼓相当，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应该就是采摘这种商业行为中，往往未被急急的食客们好好注意并享受的一种题内之意！
大家从摘了苹果咔嚓吃上几口，到对着苹果举起手机拍照，再到用采摘器一个个摘苹果的笑得合不拢嘴，又到端详着树上的苹果久而不语，再到吃上一个依旧挂在藤上却已经干瘪了的葡萄，摘一个葫芦，揪一把韭菜；最后终究要直起腰来，停下嘴来，在果园清凉温润的气息里慢慢地走起来，走很久都不愿意脱离开这片与周围任何地方都不一样的小环境。
苹果，实在是适宜人类生存的地球上所有标配的条件中的又一个天造地设的存在。虽说今天的苹果已经被人类进行了诸多的改造，但是一切植物技术的基础仍旧是上天赐予的蔷薇科的果实。
如果说有神存在的话，以苹果为代表的诸多水果，无疑就是神派到人间来予人以美味和美景的共同显现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