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笔记：小暑之前傍晚的雨

梁东方

果如其然，黑云逐渐堆积覆盖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一天一天从早到晚都灼热明亮的天地之间，就在喜人的昏暗里来了几下闪电，然后雨线就从天挂到地，直直地倾泻而下了。有意思的是，即便现在打开窗户直接对着那些急急的密密的雨线，也是没有什么水湿的意思的。那些雨线像是些塑料制品，白亮白亮的掺杂着一点灰度，却没有弥漫湿润的水意。因为干旱得实在太久了，不管雨水的阵势多么大，刚刚落下来的时候，填补干燥的空缺都还来不及，至于那溢出来到你的感官中来的湿润，则是下一步的事情了。

不管怎么样，入夏以来，实际上从去年入冬以来，一直持续的干旱，终于迎来了缓解的这一刻。这一刻是未经预报的，是突如其来的，是事先没有声张的，是让人喜出望外的。无数的人现在都站在窗前痴痴地凝望着外面从天到地的雨线，始则惊喜，继则沉浸。这是盛夏季节里独一无二的享受，是上天依然爱着它的子民的回光返照。

雨线在空中对人形成了明确的物理阻力，砸在头上脸上有轻微的痛感，而地面上也迅速地形成了径流。雨水多么神奇，孕育储存于天空之上，一旦挥洒下来就有如此巨大的规模和容量，绝非任何人力可以模拟。我们平常端上一盆水洒一下，看看它所能形成的水花和径流，也就可以揣想天上有多少盆水正在往下泼了。

因为穿着大裤衩大背心，所以天然地对于这样的大雨也有一种并不惧怕的优越感：淋湿了就换下来而已，怕什么。于是就这样骑车走上了空荡荡只有漫天的雨线的街头。街头的汽车激起的水花一次次溅到了身上，但是已经无所谓，雨水已经让裤衩背心湿透了。唯一担心的不过是装着手机的裤兜位置，用雨衣覆盖着，别被雨水直接淋湿，别被路边激起的水花直接打到。

这样在雨水之中骑车的好感觉因为已经被日复一日好像永远也不会改变的烈日下骑车的无奈给淹没了，所以会有一种新奇的兴奋感。这样因为天地之间的雨而来的变化，给人带来的是一种终极形式的大有趣，大喜悦。

不过当这种有趣稍微被转移了一下，从开始的裤兜里的手机不被弄湿到一层层撒上来的水的绵绵不休，就会意识到：不管是天上掉下来的雨水还是被汽车激起的已经落在地上的雨水，都是温热的。从地上激起来的雨水是温热的还是好理解的，因为马路上一直滚烫，雨水落上去，一下就加了温；天上直接落下来的雨水何以也是温热的？答案只有一个，在这片干旱的土地上，从进入五月中旬以来，空气便一直在燃烧。只是白天火苗大、夜里火苗小之别，一天一天，从未停歇。

因为是这样浇灭了燃烧的空气的水，所以雨水在皮肤上淋得多了以后并没有像洗澡的时候所有的那种光滑清洁感，却是一种黏稠和粘上了很多类似灰烬一样的脏东西的不爽。这是让人还在雨里的时候，就已经一再在头脑里设想回家以后赶紧脱光衣服洗个热水澡的场面的动力。这样的黏稠里不仅有想象里雨水中会有的空气中的脏东西，还有空气中被冲下来的高温的灼热；这些灼热即使是被雨水带来的，也依旧有自来水所没有的那种不适之感。

西天下的地角上已经有这个季节通常漫长的黄昏刚刚开始的时间里，依旧剧烈的阳光照射过来了，但是雨线未曾稍减，好像可以继续下下去，不会停止。然而，停止到来的和开始一样果然，雨线突然变小，逐渐近于无有。刚才躲在地道桥下面的人出来了，刚才躲在已经下班的单位大楼里的人也都涌上了街头；街头的积水已经有了一定规模，全城的拥堵骤然开启，好像刚才没有下雨，好像刚才的下雨不过是遮蔽了正在拥堵的一切。

一场雨后，一切如常。气温和人流都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一切不过都只是被按下了一次暂停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