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腰上的家

山腰上的家从平原上就能看见，高高在上，在地平线之上，在雾霾之上。

当初动这个在山腰上安家的念头，其实主要是冲着安静，空气好，没有打扰，四季就是四季，植被就是植被，花开花落就是花开花落。但是没有想到，现在空气好早已经是所有这些因素之上的最最重要的因素了。因为山下的雾霾实在太严重了。山上其实也不是没有雾霾，但是相差一两个级别吧。山下是重度污染，这里是轻度；山下是轻度，这里就是良好了。

家门口的菜地里，用剪掉了口儿又倒扣过来的透明花生油桶，扣着刚刚移栽的西红柿。凡是扣得好的，里面的西红柿秧就茁壮些；凡是被风吹倒了的，里面的秧就已经干瘪塌陷。虽然杏花就要开了，但是山上的夜，还很是寒凉。

山腰上的家，冬天是不住的。虽然冬天山下的雾霾最严重，但是取暖的问题解决起来实在很难。吃水自己打了一口井，下水道是不能连接到任何地方的，只能建了池子定期掏。

山腰上的家也还是得修高高的围墙，雇人看门，养着智商很高的黑贝。公开的麻烦和暗地里的麻烦总会找上门来，那种在山野之中只与自然为伍的家，在我们这里是很难实现的。自然环境、人的环境如此，谁也改变不了，环境就是这个环境。

不过夏天的夜里，在这山腰上的家里住着，那叫一个舒服啊。不夸张地说，应该只有在山腰上的家里住过才没有白活。满天的星星，安静到只有山风摇摆树枝，宿鸟突然短鸣。那样的睡眠是浑然一体的，睡醒了像是从深深的水里抽身出来，那水还不是一般的水，是加油站，是你需要什么就给你身体里给你头脑里加什么的加油站！一睡醒了，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刚刚睡了一大觉，那就叫一个高兴，没来由地高兴。

每天早晨自然醒，走到门外一看，只有下面平原上的低低的地平线上才刚刚有一缕光。真真就是觉着这才是人活着应该有的样子！

早春时节，登临近平原的山，探访一友人的友人的山腰上的家。以上所述，是他领着我们逐一参观他家里家外全部细节的时候的断续所言。虽然它着重描述的夏天的夜晚远还没有到来，但是在他生活的现场，他绘声绘色的讲述已经让人如临其境，并且分明觉着那个在夏夜里仰望星辰，在清晨赞美自己的生命的人就是我们自己。

实际上，不需要大费周章地找当地村委会协商，更不需要应对租借土地建筑房产的时候的种种阻力，只稍微靠下面一点的位置上，就有一个现成的院子。说是院子实际上只有两面墙，另外两面都临着行洪的山沟；不管是山沟还是院子里平展的梯田，都被密集的果树覆盖着。现在，这些果树还没有长叶子的时候，仅仅是树枝树干，就已经密集到了遮挡视线的程度。

果树中间有眼带着辘轳把的井，那是果园里的树与菜们最喜欢的源泉。在院门口的位置上有间房，房间与上面友人的友人的房子一样也是水泥抹墙，再无别的装饰，没有必要装饰。一个很上了些年纪的老人就在那里，从春天开始来照顾他的果树。

他说去年的枣树没有打药，他当时正在住院，所以秋天的枣全部都在中心的位置上有虫儿。杏儿熟的时候你们来吧，来摘杏。李子、樱桃、桃子、苹果、梨，都有。他这么说着的时候一只长尾巴的松鼠正敏捷地从他的墙头上走过，走到屋顶上，顺势就上了树。那是它来回跑跑熟了的通道。

这其实就已经是一个家。一个很可能可以租用的家，山腰上的家。想象一下这里的春夏秋冬三季，只要经常来住一住，便也可以像那友人的友人一样没有白活人世一番了。

我准备和这位老人聊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