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上的人们
人挨着人,互相簇拥着上了车,都拿着票,扫视着座位上面的号码。
靠窗户的位置上坐着一个中年人。刚刚上车的一个年轻人走过来对他说,43号。意思是他的位置是靠窗的43号,那中年人无动于衷,一点挪动的意思都没有,理直气壮地说:这下面有我一个桶。
他说的是小桌下面,他的一只脚正踩在那油漆桶上。他的意思是你坐旁边,我坐你的位置。年轻人踌躇了一下,因为民工侧坐着,已经把旁边的位置占去了一半。但是他终于还是没有说什么,非常勉强地坐下来了;于是长座位上的三个人就因为那中年人脚下的一个桶,而紧紧地挤在一起。
只坐了几分钟,那年轻人就受不了了。起身离开,坐到走道儿另一边的一个空位上去。不过很快那个位置就来了人,年轻人没有回来,而是背着包向别的车厢挪去。不过,以今天这样很多人站着的情势看,别的车厢也不会有什么空位置。他一定是站到火车连接处去了。
那中年人没有任何表示,甚至因为旁边的年轻人已经走开了,而干脆完全侧过了身子,架起来了二郎腿,脚尖不断地碰触到对面的人甚至是和他隔着一个空座的人。
他的桶是空的,几次他的脚碰到的时候都会发出很空洞的声响和很不牢靠的位移;那就只是一个舍不得扔掉的桶而已。这个桶不仅赶走了这个位置上的年轻人,还让他自己一直用很别扭的斜坐的姿态坐着,坐一夜才能到终点站。
与这场围绕空桶的保卫战同时进行的是一次持续时间很长的女声轰炸。
背后斜对面的一个女学生从一上车就在打电话,用不是很大却让前后几排座位上的所有乘客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声音详细地叙说着她此行的全部细节,在哪里上的车,为什么在那里上车;到哪里去玩的,价格是多少,对比别处的价格,那个价格怎么样;本来计划去哪里,后来因为雾霾太大高速不开而不得不放弃了去哪里,又改去了哪里;过山车坐在第一排的感受如何如何;火车就就要到站了如何如何……
她的声音和车厢里另外一个什么位置上的一个男人的声音遥相呼应,那个男人在和家里的老婆孩子视频,甜言蜜语、矫情蛮横,什么话都说了出来,肆无忌惮,如入无人之境。仅仅因为孩子一边看手机和他对话一边看电视这一点,他就滔滔不绝地说了十分钟。好不容易和家里说完了,立刻就又拨通了似乎是某个同事的电话,问对方什么时候来开会,还没有来?呵呵呵呵,就我积极了,就我积极了。你知道谁谁谁来了没有?不知道啊,那谁谁谁来了没有?也不知道啊。看来就是我来得积极哦,呵呵呵呵呵……不说了不说了,车到站了。手机屏幕上亮亮的彩色一直映照着他年轻而津津有味的脸。
一对年轻的夫妇抱着孩子坐在后面,男的不断地抱着孩子摇晃着,而且每隔一会儿就会猛地向后一坐,让整个长条座椅前后的六个人都跟着一起猛地震颤一下。他很仗义地颤悠着、猛坐着,嘴里说着通常只有在家里才会说的话,滔滔不绝、不绝如缕。
对抗环境中的这种种纷攘,那年轻人的一走了之固然是一种很干脆的方法,但是更多的人还是在忍耐,在也让自己尽力加入到一些可有可无的谈话里去。对面这个纤瘦的吉林人,身上散发着体力劳动者长期不洗澡以后的一种动物皮毛似的味道。他先从广东的一个的什么地方坐车到了广州,然后倒车上了这辆车,在硬座上已经坐了一天一夜,还需要一夜才能到终点站长春的前一站昌图。
他说卧铺不舒服,上铺中铺都不舒服,都坐不起来,只能躺着。老是躺着就还不如这么坐着呢。这时候拎着一个篮子来卖货的乘务员过来了,他拦住以后扒拉开上面六块钱一桶的方便面,从下面抻出一个装着白亮的液体的直筒型的瓶子来,却是矿泉水。他立刻高喊道:不是白酒啊,是水啊!乘务员解释说有啤酒,白酒有限,不多,一会儿推小车的上面有。
尽管他的声音很高,但是似乎并不因为这不是白酒而真的遗憾,甚至还在庆幸这不是白酒他可以理直气壮的不买了,这给了他一个过硬的理由,连带着连方便面都不买了。
他很仗义地突出了车上没有白酒的事情,好像他是一个无酒不欢的绝对讲究的人。
很快,推小车的人来了。他不吭声了。一个去唐山玩的年轻人,买了一套20块钱的套餐。他对面的一个中年人掏出一个塑料袋子来,里面有菜有饭,是他从家里带来的。他说那20块,成本也就5块吧,周围的人纷纷附和。年轻人说,火车是国家的,怎么国家也这么坑人呢!
旁边一个去郑州看丈夫的女人和对面的另外一个女人拉起了家常。在火车上说话的确可以让人放松,将周围的陌生人的尴尬气氛给驱散掉。从她们的家常里可以知道,她来的时候坐的飞机。虽然飞机票只有两百多,但是从家里到飞机场只能打车,那得100多,加起来300多了。就不如坐火车了。不过坐火车时间真是长啊,真是难熬。
所有的乘车者都不容易,都需要在拥挤不堪的车厢里待上长则两天两夜短则几十分钟的时间。中国社会、中国人是这里的永恒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