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峰上的一天
早晨的空气是甜甜的,不仅不凛冽,而且十分柔和。这就是南方的冬天,尽管也可以穿上羽绒服,围上围巾,但是那除了应对室内的寒凉之外,更多的是一种应景的装饰,是人们对季节变化的渴望的某种表现。实际上即便最冷的时候也不过相当于北方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春天阶段吧。只要看看郁郁葱葱的山坡,看看永远不会落叶的松竹梅之外的众多的阔叶树,看看到了数九的时候还有红叶黄叶的西湖边的植被盛况,心里就大可以有了底了。
甜蜜和滋润是杭州的主调,是让人再不愿意回到北方的气候气氛的魅力所在。所谓直把杭州作汴州,是有其强大的地理原因的,不单纯是所谓偏安的懦弱,更是一种对于相对北方来说更理想的生活环境的留恋。
在超山南园的山居让人对这样的留恋有了最具体的感受,最依依不舍的情愫。
山居的妙处不仅仅是可以俯瞰,俯瞰芸芸众生,和一直在芸芸众生中挣扎的自己;山居更可以呼吸到比山下的世界多少要清亮一些的好空气,山居可以让人在晨昏之间更容易仰望星空,体会使人超越于日常琐碎生活的哲理或者诗意。
山居甚至是使人更成为人,使人更多享受到人之为人独有的愉悦与快乐。
所住的这松境(松山小筑)在传统的山村院落之外,加上现代的外延平台,让周围的自然景色直接进入怀中,这点建筑上的改造体现的是人类在实用之外对于建筑的审美功能的有效创新。阳台或者屋顶平台固然也很不错,但是相对于直接伸展出来,伸展到自然空间里去的延展平台来说,它们都有所不及。
山居的另外一个方便之处自然是登山,随时可以出门上山,时间不拘长短,妙在转身即到。而这一天,甚至有一整天时间可以漫游超山,没有别的目的地,双肩挎里带着水也带着饭,一切自足。
一脚踏入冬天的阳光,温和润泽,像北方的春日一般明媚。顺着起伏的山径,经过草地上一群觅食的母鸡就到了地势陡直的乾云观。乾云观虽然有门,但是无论昼夜都是打开着的,任何时间任何人都可以走进门来拾级而上。院子里尽管植被盘旋老树曲虬,但是高高低低所有的殿堂都是重修以后的新建筑。
它原来只是一个小小的道观,位置在现址的上面,上面那棵巨大的樟树边,那棵巨大的樟树是俯瞰山下平原的最佳地点。它背后的山坡上有深不见底的山洞海云洞,还有历朝历代的摩崖石刻。“卧龙渊”三个大字周围是不同时代的文人雅士的题刻,大家各找合适的位置,辟石而刻;虽然互相挨着,但是却很可能相隔数百年。更有花了大工夫的石窟造像,顺着山势凿石而成,只是石窟中的佛教造像都已经没有了头。
若在北方,这一定是一个卖票且游人络绎不绝的地方。在杭州则显得很平常,这一天上午,除了我们再无别的游客光顾。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们在这里,在这冬天依然碧绿温暖的山坳里坐了很久,简直已经不像是在爬山,而完全像是在这里坐定了一般。
这里有一座白墙黑瓦的宅院,叫做珍帚宅,是画家姚虞琴的纪念堂。后来下到北园的山麓,看到还有不少画家的坟,其中最著名的是吴昌硕,他与朋友姚虞琴相约死后葬于超山,结果一个选了南园,一个选了北园。隔山兑约,各自安息。画家们生前活动于此,死后很自然地依旧选择这样的嘉山宝地,其意在如画的山水中永生,未想自己也成了风景本身的点缀,成了人化自然的重要组成部分。
过竹林与茶园之间的庙宇,开始登上密密的树林掩映之中的超山。上到山脊上,小路便一直沿着山脊线前行,寒冬腊月却依旧杂花生树,小草小花灌木乔木错落掩映,葳蕤纷披,一派南方的山的妙景。
山脊线最西边的最高点也就是超峰,超峰上有玉喜寺。玉喜寺依山顶的山脊的自然地形而建。小石林为山门,庙中小门外有小径曲折而上,达于顶端。顶有亭,亭侧有一曲虬状樟树,云为背景,飘然有仙状。武侠小说金庸家乡距此不远,书中人物之名曰梅超风者,大约即引此意象。
亭可观三面平原,俯瞰观望良久,可深刻理解超山之名之来由。超山是超然于周围的平原上的突兀而起的高山,虽然海拔只有260多米,但是确有超然俯瞰之视野。向着山下随便看,怎么看也都有一种看不够的邈远。在这样的遥望里,我们很自然地收获着一种非常奇特的感受。这感受又具体又朦胧,又现实又虚幻;大约就是不登高山不可得的那种跨越地理甚至跨越时空的丰富而深邃感受。
从此下山,下到北园,便已都是买票的游客所走的通常的路径,一个个被命名了的景点点缀其间,这也就没有什么太多可说的了。唐梅宋梅,那是超山的宝贝。超山梅花之名所从出发者,所以名扬天下者,主要是靠着这两棵老树。而到了春节的时候,梅花盛开的花海景象也不是在超山的山上,而是在以唐梅宋梅为首的山麓地带。
值得一说的是这北园的樟树大道,一条沿着山麓的宽阔马路蜿蜒而行,两侧都是粗大的樟树,冬天里也满树绿叶,树影阴阴,远望便已是一道大墙一样的硕大景观;及至行于树下,走在林荫道之上,其美轮美奂之状,鲜矣。
能有机会与超山这样的名山厮守一日,实在是生命中修来的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