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笔记：在早晨的朦胧中，听已经下了一夜的雨

梁东方

早晨醒来，透过泛着青色的窗户，听雨，千军万马的脚步声似的雨。

那些脚步凌乱而杂沓，却又规则而持久，一直保持着那样的凌乱和杂沓，反而又成了一种整齐。这是大自然制造出来的人类完全无法模仿的杂沓的划一！不仅有胜于无，而且弥足珍贵；不仅不烦，还会让人听上瘾来。

端午未至为酷暑已来的暴热的节奏，终于被这场雨给打断了。甚至有重回春天一般的惬意，预报的气温是17~23度，这在春天也算是最好的温度了；让人还在睡意朦胧里，便已在季节于人的并非置之死地而后快的仁慈中，感恩戴德不已。

在没有阳光的昏暗里，雨落在对面屋顶上缩着肩膀休息的鸽子身上，雨落在茂盛的树叶上，雨落在碧绿地攀援到了楼顶的爬山虎上，雨落在一改往日的喧嚣突然安静下来地面上，雨似有若无地落在耳膜上，轻重缓急舒缓有致恰到好处。

这样的时刻，让人无比感谢自己的听觉，感谢自己的皮肤对凉爽的接纳能力，感谢自己眼耳鼻舌身全部的感觉器官对外界正常而强大的感知能力。自己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拥有感知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美好的能力。这个突然被自己意识到的事实，是如此具有震撼力，以至一下就让自己下决心，即使不下雨，也一定要应用这全部的功能尚好的感知力，去感知天地之间的万事万物，不使枉费。

很多人都写过雨，都写过听雨的感受。在读者这一方面往往不大以为然，不能深入到作者所描述的情境之中去。只有自己这样真切地感受着的时候，才会有比之任何文章都更生动更丰富的发现：下雨竟然真的是这么美妙。

在我们越来越干旱，越来越沙漠化的气候环境里，这样的雨，这样听雨的机会，已经一年比一年少了。突然想起来一个小时候的场景：那时候住在平房里，也是这样下着雨，也是因为喜欢这雨带来的凉爽，所以没有关门，隔着门帘在屋子里和妹妹一起堆积木。突然一个炸雷，一个火球从帘子外的地面上滚过，溅到屋子里很多火花，有的火花推到了积木，有的火花直接就烫到了我们。那场雨后，一棵大杨树的整个树冠只剩下了一半。

紧接着这场雷雨的画面，是在姥姥家的山村里。雨声淅淅沥沥，山草的气息和山石的味道弥漫开来，经久不息。被绵延的雨水弄得魂在天外的我站在炕上，透过随着雨水不停地抖动的窗户纸，倾听着庭院和山野里漫漫无边的雨声。山洪已经开始在院外大石头垒砌的街道上奔涌，给漠然无际的雨声增添了一阵阵不安的怒吼。雨，怎么也下不完了，时间停止了，时光凝固了。头脑里盘旋的一个清晰的念头：挣脱出去，离开这哪怕是暂时拴住了自己的山村，远走高飞……

今天，现在，这样一改往日醒来即起的习惯，醒了，但是只是这么躺着听雨，静静地听雨，竟然有一种莫大的幸福感，让人陶醉，让人微笑，让人禁不住就重回了梦中。

在六月初，在经历了第一次持续多日的四十度高温以后，天地重回适宜人类生存的地球好状态，不再是赤日炎炎的火星状态，真让人有一种稍纵即逝的受宠若惊之感，生怕一眨眼一切就又都过去了的倏忽和恍惚。怎么来留住这凉爽的雨，怎么度过这美妙的重新适宜人类生存的日子，一下就成了一个问题。时间太美妙了，就不知道该怎么最有效地度过每一分钟了。每一分钟的度过方式都是唯一的，也似乎还有更好的。选择了这样就没有那样，选择了那样就没有这样。结果在这样选择的犹疑之中，好时光竟然就已经流逝去了不少。

那么，在获得答案之前，就先这样躺着听雨，其实也已经很好。甚至这本身就是最好的选择了吧。哪怕在听着听着雨的过程中，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