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仓笔记：三里庙对面的集市广场

梁东方

一座城市里，有集市广场之类的熙熙攘攘的菜市小吃商业区，是很正常的景象。不过，在太仓的郊外，因为城市扩张的速度很快，沿街的店铺买卖还没有形成稳固的消费人群，就只是那些过去有村庄集市的地方，还有曾经云集交易的传统。太仓三里庙对面的河道南侧，便是这样一处地方。

在这全国经济最发达的地方，过去的村庄已经变成了横平竖直的别墅居住区；华西村的那种一家一个小别墅的情形，在太仓似乎也不鲜见。但是居住在别墅里的人们的日常消费，也还是有诸多传统的影子。或者说在传统的日用饮食消费方式里，会在习惯的自然而然里，掺杂上些许温馨的回味。

何况，村庄对面的华盛里小区，也是一期接着一期，聚集了大量人口。众多的独资合资工厂以及与之紧密相关的产业，使外来人口大大增加。这些年轻人，这些移居者，在紧张的工作之外的闲暇时间里，其实并没有更多的地方可去。就近到菜市场转一转，买点生活必需品，然后再盘桓一会儿，驻足看一看，便成了一天之中最方便的放松与游览。

人们在百货蔬菜的需要之外，实际上还需要市场性的聚集，在聚集活动中，感受人类作为群聚者的热闹。在互相的观看与被观看中，收获也许自己都未必很明确的群体感。

这也就是大排档外的桥头，总是有很多人站在那里津津有味地看台阶下面的厨师炒菜的核心原因。厨师在一桌一桌客人络绎不绝的点单中，煎炒烹炸地耍起了杂耍。手眼鼻舌身甚至连腿脚都跟着一起运行如飞，左手抓着花椒大料辣椒胡椒葱姜蒜，右手点着红糖白糖酱油麻油香油醋和盐，大勺翻飞，一盘盘的菜肴行云流水一样源源不断地出锅而去，端上了一桌桌好像是坐在最高级的大饭店里摆开了姿势就餐的大排档食客面前。

在太仓的暮春时节里，于不冷不热的户外吃饭，那是很舒适的。大排档的餐饮不仅价廉物美而且品种丰富，当地冲击平原江海湖泊的各色食材，都在眨眼之间就被加工成了有名有目的美味，加上一瓶瓶的啤酒，真就可以代价不高地豪情万丈一回了。

有意思的是，阒无人迹的三里庙的红墙倒映在静静的河水里，热气腾转的大排档的喧嚣也一样倒映在同一段河水里；两者在河水中的相遇，混合出来的居然是一种南方的天空上的璀璨和安详。月亮已经升起来，在没有雾霾遮挡的天空里，它可以清晰地照耀人间这并不新鲜却也总有味道的一切。

我对于那些炒成了盘子里的菜却不大愿意详看，远不如对于食材本身的兴致。尤其是在自己的生活里很少涉及的那些的食材，比如蚕豆。太仓这个季节，正是新鲜蚕豆上市的时候。一个菜农往往是骑车从自己家的地里采了一口袋蚕豆来，直接摆在街角上来卖。只卖这一种菜。他们用的称还是过去那种杆秤，口袋却已经是与那称不大相称的装化肥的化纤制品。

深绿色的蚕豆荚粗大笨拙，掰开以后看见里面并不是很大的蚕豆才让人意识到豆荚不仅是蚕豆的衣裳，更是它最直接的营养供给者。蚕豆实际上还没有完全成熟，它们是在将熟而未熟的时候被采摘下来的，因为只有这个时候才最利于人们炒菜之用。卖蚕豆的老汉信誓旦旦地介绍说：加上点肉末炒，好吃。来吧，十块钱，三斤！

卖蚕豆的旁边是卖鱼的母子俩。母亲蹲在地上的几个洗脸盆后面，仰着头向每一个驻足观看她的鱼的人热情地搭讪，天已经黑了，鲫鱼只要十三块了。这最后五条鲢鱼，给五块钱都拿走！

她对鲫鱼和鲢鱼的不遗余力地介绍，却让眼前的这个买鱼人买走了那唯一一条黑鱼。这时候旁边有点距离的地方靠在电动车上看手机的年轻人，突然上场了。他揣起手机，手脚麻利地迅速将那条黑鱼开膛破肚，把鱼籽和鱼鳔都还留在已经刨开的鱼肚子里，将腮和肠子内脏都掏了出来。

据说所有的鱼都是他去抓的，抓回来由他母亲来卖。这是他们母子俩每天的营生，也是水乡太仓给人们提供的最直接的谋生之道。

一对显然是外地来的夫妇俩卖的杂粮煎饼果子，用的面非常黏，应该不具备杂粮的不粘锅的品质；不知道他们是懒得去弄杂粮面，还是说这样可以将价格降低到四块钱，有助于销量。当有人察觉了这其中的异样，询问关于面的质地的问题的时候，他们就一直沉默，好像没有听见。问得多了，就会说：乖乖，管吃得了呗，问啥哩！

面对眼前这一大片熙熙攘攘的景象，你怎么也不会想到，随着夜幕降临而愈发热闹起来的这个集市广场，在第二天上午的时候会变得空空荡荡。所有那些貌似很稳固的排挡大棚和销售特定餐饮的固定房舍，都会荡然无存。你忍不住就会在地面上寻找昨天那曾经的热闹的蛛丝马迹，但是一定无果。只有等到傍晚的时候，它们才会像奇迹一样重新出现在眼前。这是人们在规则之下聚散的场景，当然也更是市场管理的力量。

在夜幕之中，稍微离开三里庙集市广场一段距离，就是长条形的滨河公园。在太仓，植被只要稍加培育就可以蓊郁成林，至少不必像北方那样天天浇水，甚至在树干上给树木输上液。大地富含水分和养料，饱和的地下水滋润着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的植被和人。此时此刻，市场上的光亮热闹和这里的蓊郁清静，都是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的福分。

生活如流，生命如歌，人类在大地上的栖息，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格式和气质；共同之处便是其中行云流水一样的节律。而一旦这样的节律与自由的呼吸蓬勃的植被盛开的花朵流淌的河水相结合了，就会让人由衷地感到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