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诗歌●名家有约】詹用伦的组诗
八年过去了，路过某新村
朋友说：“这里发生过震惊全市的碎尸案
凶手是一名教师……”
1.斑竹
群山起伏，山脚下
几户人家被斑竹遮遮掩掩
门前的池塘，鸡屎牛粪
把水滋养得泛黄
无风时，也会折射出蓝天白云
那年冬天，满月的他
无法睁开眼睛
掰开。松弛的眼皮遮住
大半个眼球
长大后，他不得不
仰起头
才能看清村前斑竹上血色的泪迹
看清
一条笔直的路
在蛇的身下，变得弯曲
2.体内的影子
太阳落山时，他在牛的后面
慢慢加重的暗，将他们一起赶回茅舍
他喜欢此刻，一个人
点亮煤油灯
脱下因回击同伴嘲笑而被父亲
责罚的疼痛
跳入一条条因果之间的溪流
触摸水的柔软
他更喜欢此刻的寂静，笔尖
在纸张上吐出蛇信子的滋滋声
卷曲在体内的影子
摊开，舒展于墙壁
夜深了，天空
悬挂着月亮的半张脸，斑竹都已睡去
3.布满虫眼
“翻过这座山，就到家了！”
天下起雨，他咽下一些雨水
也咽下一些唾液
荆棘上游走的风，一阵狂笑
一阵哭泣
一条蛇紧紧勒住
一只拼命鼓起肚子的青蛙
他捡来木棍，击打蛇的头部
挣扎拧出他体内已经干枯的快意
在村口，他又见到池塘边的
那块菜地
菜叶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虫眼
4.流水一声不吭
三月的阳光有啄破蛋壳的尖嘴
风在吹，草又一遍抄写自己的绿
“谁把垃圾放在楼梯口”。争执
打斗。右手的中指被死死咬住
牙齿扎破曾被生活
棍棒相加的皮肤，扎进骨头
沉渣泛起
一条蛇涌进他的左手，咬住对方的喉咙
伤口包扎后，天阴沉得一声不吭
环城河的流水一声不吭
一只麻雀用紧张
卑微的眼神，将自己弹入对岸的树林
他买来编织袋，返回
卫生间里，稀薄的光线被菜刀砍得
更加稀薄
5.不停地摇头
“每次宣判这样的案件好像都是
这样的天气”。看守所外，细雨蒙蒙
“核准死刑”
一条立起上身的蛇
不停地摇头
用颤抖的双手写下“我不愿意会见亲友”
独自咀嚼自己的舌头
不停地擦去泪水
仿佛要擦去不堪戏谑、鄙视
垂下的眼皮
“我愿捐出我无辜的眼球”
死亡在说话（组诗）
1
处警时间：2017年3月11日晚09时09分
地点：孝景小区 天气：阴
死者：女，75岁
一座钟
挂在苍白的墙上
秒针脉动
出卖时间的零件
一场关于母亲抚养的谈判
五个子女的声音
自带穿墙术
“有人跳楼啦——”
客厅的拐角，小板凳还在
泪迹在消失
楼下，飘起了哭声
此时，真的希望
有一场雨，让那些哭声
落地生根
2
处警时间：2017年3月16日19时19分
地点：安福食堂 天气：多云
死者：女，51岁
正如“飞羽”的名字
你把你看得很轻
你只相信
锅灶，相信热量
相信那狭小空间里煮熟的饭菜
现在，你买的芹菜
豆腐和辣椒
还安静地躺在更衣室
请捡起地上的血和脑浆
退回十八楼
请从十八楼的阳台，退回同事面前
请从同事面前
退回熙熙攘攘的菜市场
请从菜市场
退回到热气腾腾的家中
3
处警时间：2017年3月14日20时14分
地点：黑池坝 天气：小雨
死者：男，41岁
雨下得很乱
水面上
有无数张嘴吞噬雨滴
情人打来的电话
风浪七级
妻子跳进黑池坝的时候
你没犹豫
用最后的力，完成托举
你看见她湿乱的头发
发抖的身体
冰凉的温柔瞬间漫过你的头顶
当你被打捞上来
紧攥着淤泥
从指缝中流出的爱意
4
处警时间：2017年4月20日17时46分
地点：平困村 天气：晴
死者：男，48岁
裂缝深陷墙壁
胃溃疡的疼痛，多了一道闪电
呕吐，煮沸的稀饭
一张张催款单
如写在医院的床单上
出院，你怕短信
（读大学的女儿好久没要生活费了）
在家，你怕狗叫
在卧室，你怕光
你怕老房子（唯一能留给女儿的）
倒在你的前面
一根绳索，勒住
这世间的痛
呼吸的空气，也是债主
5
处警时间：2017年4月26日11时06分
地点：红树林 天气：晴
死者：男，17岁
你久久凝视
水塘里那根落后于波浪
漂浮的木棍
三小时后
你放下书包的沉重
红树林里
灌满了红色的墨水
红叶在摇曳
一只蚂蚁
再也没有逃出樟脑丸画的圈
风在吹
不停翻开散落在地的书本
你紧闭双眼
吐出舌头，不吐一个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