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礼》｜(二）天官膳夫：穿越时空，品尝周王独享的美食之旅
“站住！”当我们刚进入雉门时，就有人从后面呼喝。当我们转过头去，就看到一个黑胡子大叔在几个顶盔挂甲的士兵卫护下从后面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尔等何人？竟敢擅闯王庭？”
我拿出文牒，双手递给了他。他仔细的看了看，用毛笔在一块木板上做了记录。
原来他是名宫正，也就是王宫的总管，专门负责宫室的治安，检查可疑人员，并且充当更夫主管、消防员的角色。
正当我以为可以顺利通过的时候，宫正扭头说道：“来人，把几位贵宾带到他们该去的道上！”
“怎么回事？”我脑子有点糊涂：“我们的证件有问题？都是按程序走的啊！”
“不，你的证件没有问题。”宫正说：“但是不具有让你们行走中道的权限。”
我无语，在办文牒时办理者说会拥有在宫中四处行走的权限，我还真信了。没想到在这细节上被坑了。
不走就不走嘛，反正自古走中道其实都是比较有身份的象征，一般都只有最尊贵的客人才能走。所以很多庙宇的中门一般都是不开的，甚至从没有修过。毕竟，入乡随俗不是？
我们从侧门而入，但还是经历过了好几处关卡。关键是我们这些现代人不知礼法，走路的节奏与古人完全不同，该回避贵人的时候不知回避，该快步走的时候走得慢。所以经常被人查验。终于有旅客憋不住了：“这里不是王宫吗？怎么没见一个宫女，连太监也少有看到？
“唉，客人，这就是你不懂了。其实中国人自古到今，只要是四合院类型的房屋，结构都没太大的区别，分为'前堂’与'后寢’两大空间。前堂就是主人的办公会客空间，以紫禁城为例，就是以太和、中和、保和三大殿为中心，也叫做'明堂’。而紫禁城以乾清门隔开，之后就是后寢，则是所谓'三宫六院’，那是皇帝休息的空间。其实在整个中国古代，无论皇帝百姓，家都是这样的结构，区别就在贵族把这个形式反复运用多次而已。在周代，这个分隔前堂后寢的隔断被叫做“库门”，你们要看的美女帅哥要过了那里才能看到。而在这里劳动的，被叫做'宫人’，虽然打点这里的一切，任何脏活累活都干，却是有正式编制的大老爷们。由中士四人，下士八人，二府四士八胥八十徒组成，所以千万别歧视他们，他们也挺不容易的。”
边说边走，正当我们经过一处殿堂时，里面传出的金石交鸣的“锵锵”声响吓了我们一跳，一打听才知道今天周王会在里面就餐。
“不就吃个饭吗？要这么大阵仗干啥？”有旅客表示不解。
“这就叫钟鸣鼎食，金声玉振。”我解释道：“古代达官贵人是在有音乐的地方才进食的。他们把这当做自己的特权。就是现代，讲究一些的满汉全席宴会也要请上一班民乐手，演出宫庭乐呢。”
我们充分发挥了中国人在海外旅游的优秀传统，扒在直窗棂上向内张望。只见在室内重重的帷幔间，高高低低的神位下，三排四行摆开十二个二尺余高的青铜鼎。里面里热气腾腾的大肉块，最小的都有我们的手掌大。
“怎么摆了这么多口大锅？怎么全是炖肉啊？”有人问。
“原因很简单，炖肉是最古老的吃法，周人们相信那些生于上古的神灵们也特别爱吃。至于为什么这么多鼎，这就是所谓'礼制’，按照规定，只有周天子可以享用九鼎八簋的餐具。诸侯可以享用七鼎，大夫则可享用五鼎，士人就只能用三鼎了，寻常百姓就有一鼎都不错了。哦，你问为什么这里有十二只鼎？那三只是配鼎，祭神才用。一般用的时候周王就要斋戒。”
“斋戒怎么还吃这么多？”
“这应该算宗教习惯吧。一般为了确保周王每天都能吃到新鲜的食物，每天都要杀一次禽畜，这叫做’举’。但一旦遇到斋戒的时候反而一天要杀三次，也就是'三举’。究论这种逻辑，可能是作为降神的条件。周王是天子，也就是天神的代言人。斋戒期间是为了和神灵对话，神灵都亲自下来了，吃的东西当然要搞丰富一点嘛。”
“可是....他真能吃完？斋戒不是不吃饭吗？”
“所以啊，就是意思一下。”
说话的时候，一个人已经走入了室内，他虔诚地向那些牌位叩拜，洒酒于地，行祭礼。恭恭敬敬地将大鼎中切成小方块的肉捞出来，放在几个两头翘中间凹的小案几上。
“我从未想过周王会是个胖子。”一位游客说：“他好象一只会走路的熊猫。”
“你们这些90后啊，就是只关注外表！”我说：“不过做为整个大周朝的形象代言人，周王的颜值哪有这么低？这个是膳夫，也就是周王的御厨主管，他不但管厨房的事，还管帮助周王行餐礼。包括试吃。”
正当说话时却有人在背后咳嗽了一声，转头一看原来是个年轻的官员。身上穿着红色的皮甲，戴着青铜盔，长得浓眉大眼的。
“你们是过来观光的客人吧？”见我们所有人的视线都转了过来，官员才不慌不忙地说道：“已是午膳时分，吾王有言；'客自外来，岂可不食？礼俗有异，岂可不顾？’现诸位可否随我前去就食？”
“阁下是？”我迟疑地问。
“本官上明乙，就任宫伯一职。”他说：“接待各位是我的职守。”
原来如此，宫伯是与宫正并列的宫中两大主管，平日主要负责人员组织和训练，专职接待我们也差不离。
“哦，哦，说起来我们肚子也有点饿了，只是这种环境，是不是太高大上一点了？”有旅客这样回答。
是的，在这地面干净的一尘不染，演奏着黄钟大吕声响的祀堂之中吃饭，无论如何对我们这些已经习惯在就餐时彼此交流的现代人感觉不太靠谱。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那几排灵牌。
“非也，非也。吾王早虑到贵客自有习惯，所以这次便餐置在膳房之中。”
膳房离我们所在不远，没几步就到。一开门，就看到一派热火朝天场面。几十名厨师一字排开，或切或搅忙得不亦乐乎，数百名仆役进进出出，如同勤劳的工蜂。
“我的天啊，怎么这么多人？”有游客感慨道：“御膳房每天都是这么忙碌吗？”
“当然，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多少张嘴需要养活啊。”我说：“况且大周天子富有四海，他的食物是这个时代的最高规格，当然要精心制作。
注意到那处在中心的四个人没有？他们是庖人，也就是大厨。
在那几口大鼎边上的是亨人，他们的正职是煮肉的。
那几个正在指挥搬瓶罐的是酒正，也就是酒官之首，他手下是专门负责酒类的酒人和专门负责饮料的浆人。
正在挥刀如飞的是腊人，他们是负责提供干肉和鲜肉，同时将它们切成片状或者条状。
那几个正在大缸里掏东西的是管肉酱的醢（hai）人。
正在菜里和着调料的是管醋的醯（XI）人，
还有负责盐的盐人，
提供窖藏冰的凌人，
捧竹盘的笾（bian)人，
为食物提供布巾遮盖的冪人。
虽然分工细到这种程度，人们还不敢放心，又增加了内饔（yong）和外饔两个职位，保证食物的质量。
内饔主要是负责王室在宫庭内的饮食，
外饔负责的是王室外出的饮食，
这么多人，林林总总加起来，哪怕不好几千？”
正说着，我们看到几个大汉把捆好的活猪活羊搬了进来，他们的服装明显和御膳房的其他人不一样。
“王宫每天这么多人饮食，消耗量很大。在周代又没有大型冷冻设备和长途运输的工具，
所以天官又设了专门的食材供应基地，由甸（dian）师负责。
在这里有专职提供牲畜类食品的兽人，
提供鱼类产品的渔人、
提供比较美味的龟鳖类产品的鳖人，
有他们在才能确保周天子每天吃到健康美味的食物。”
当转过了下一道影壁之后，我们才看到了就餐点，果然如上明乙所说，为了我们专门准备了适合的地点。一张这个时代没有的大圆桌，周围摆满了高靠背椅子。桌上放了四五个竹盘和白陶碗，都被巾布遮住，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东东。
我们开头并没有过多在意，因为今天看到了新东西已经够多了。可当大家落坐揭开白布巾时，旅客们有轻轻的嘘声传出，带着自由落体的感觉。
“这就是我们预订的周式大餐？”一位游客指着竹盘说：“有没有搞错？”。
的确寒酸得很，一盘熟麦粒，壳都没剥掉，一盘熟栗子，一盘大麻籽，几碗泡菜，一盘盐块。
“然，非谬。”上明乙满脸堆笑：“君等所订为纯正周代餐食，此便是了。”
“可是......古代生活艰苦我们也知道，但这里居然连块肉都没有啊？”
“此为礼法也。”上明乙说：“烦请诸位出示证明，因本朝之制，非士人不得食珍。大夫不得随意食羊，诸侯不得随意食牛。一切均有定制。”
“那你们也不能拿这些东西啊？”游客们哪是那么容易被打发的：“象这盘炒麦，居然连壳都没去掉，这叫人怎么吃啊？”
“阁下这就不懂了，虽说这麦子按尔等后世做法是要去壳再磨成粉末的，但于斯世尚为少见，即是本天官系统内，亦专设有'舂人’一职，专司稻麦去壳。足见为王者所珍。吾等大部分周人，均连壳食之，称之为'粒食’。”
“那这盐块呢？怎么吃啊？”
“碎之，蘸之，此乃是诸侯国贡物，珍贵非比凡品。”
“这泡菜泡的是啥？怎么看起来象鼻涕一样粘乎乎的，上面这一粒一粒的是啥？”
“此名为蚳菁，乃是以蚁卵和以蔓青，亦是珍物，君子何不一试？”
“还是算了，有没有稍微正常一点的食物？如土豆片啊？白菜、茄子之类的？”
“包歉，于此斯时，尔所需之物均不产于中华。土豆生东荒，白菜生大夏，茄子生于林檎国，入我中原尚须待千年之后。”
一众现代人看看盐块又看看蚂蚁蛋，再看看炒麦，再看看盐块，终于有个胆子大的，夹起一粒大麻籽放入嘴里，一嚼。
“哇呀呸呸。”他马上把嘴里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点滴不留。
光这样还不够，这位又赶快扑向了桌上的酒壶，将里面的东西一骨脑儿倒入口中，再吐了出来，又把现代人的文明平均水平向下拉了一点。
“呸呸，大家千万别吃！这东西有毒！”他伸出舌头，呼哧呼哧地说，上面已经有些发肿。
“这麻籽亦美食也，只是尔等都过于娇贵了。”
在众人的注目礼下，上明乙轻松地拈起一粒大麻籽，放在嘴里嚼了几下下肚，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真是让人无语！
眼见场内气氛已经凝固到了冰点，我默默地叹了口气，靠过去小声地说：“别闹啦，君上，大麻籽的味道你也不是太喜欢不是？看你手都握紧了！虽然严格按照规定很好，这么容易把客人赶走，小心他们下回不再来了。”
愣了一下，上明乙笑了：“诸位且开心些，方在不过吾和各位开的一个玩笑。我大周哪会如此小气？
他拍了三下手，一群待女便鱼贯而入，各人手中捧有一件铜簋，也就是周代的青铜快餐盒了。
“依照制度，吾王所食用的谷物有六种，分别是稌（TU，稻子）、黍（黄米）、稷（小米）
、梁（高梁）、麦、苽（gua 茭白籽），吃的牲畜有六种，分别是牛、羊、豖、犬、雁、鱼。饮料有六种，分别是水、浆（醋）、醴（甜酒）、凉（渗了水的酒）、医（用粥酿的甜酒）、酏（yi 稀粥）。新鲜菜有一百二十种。酱菜也有一百二十种。”
一边说，他一边掀开了簋盖：“所有珍馐美食中，排行第一则是'八珍’，亦为后人常言之'山珍海味’，本朝的'八珍’乃是天下美食之宗，分别是为淳熬、淳母、炮豚、炮牂（zang）、捣珍、渍、熬、肝萓（liao 实字没最下面的一横），此八物得之极难，食之不易，
以肝萓为例，乃是内饔精选犬人所饲三岁龙犬之肝蒙上自獒犬腹中肠藏脂肪，置于火上两者一起烤熟，其香无比。
熬则是将牛、羊、麇鹿等的肉块反复捶打，去掉内里薄膜，再摊在新生芦苇上，以桂屑、姜末等香料洒于其上，再用盐来腌，最后用火将其烤干，香脆可口。
渍则是以新杀红毛祀牛之肉切成薄片，横切断开其肌肉纹理，泡在美酒之中，等一天后配以肉和醋、梅子浆混和的蘸料食用，增进食欲。
捣珍乃是选取牛、羊、麇、鹿、獐脊背上一块狭长肉条，几块在一起反复捶打，去掉筋腱，煮熟后去掉薄膜，配以醋和肉酱，口感也很好。
炮豚和炮牂是一类，只是主料不同，将乳猪或羊肚子掏空，将大枣填满，再用芦苇包好，再用泥封好，接下来用火烤熟，烤好后去掉外部包裹，再用稻粉和水，涂在肉外面，浸在油里面煎，最后放在小鼎中，小鼎再放在装满水的大鼎中，用火来煨，三天三夜后取出来蘸料食用，其美味无比，后世贪图方便，简化步骤，便是有名的叫化鸡。”
“竟然如此复杂！”游客们惊叹道：“怪不得说中华美食源远流长，别再说了，再说我们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大善，现此吾等为各位贵客准备的美食是为八珍之首的淳熬、淳母,请大家享用。”
铜簋被放上了桌子，大家睁大了眼睛，只见里面里花花绿绿的酱料，下面是或白或黄的粒状物。
“这.....这不是盖浇饭吗？”
“错，是为淳熬、淳母，乃是敬天司则，春行羔豚，以肉酱施以谷上，再取其香膏以沃。其有两味，淳熬是为稻米饭，淳母是为黍米饭，黄白二物，君可自择。”
“这不还是盖浇饭啊！”
虽然如此哀叹，但无论如何，午餐问题还是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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