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书是书法界的女良火包
文/徐榴堂
(本文内容不具热度,且为一家之言,不喜勿入;本人对留言也未必会有回应。)
文前废话
我很佩服冯远征先生的演技,简直就是演哈像哈。特别是在电影《非诚勿扰》里,他和葛优相亲的那一段,把那个啥给演活了,那味儿正得没法说。
关于那个啥不太好表述,就像本文标题中的“女良火包”,原本的说法出现在文档里着实“涉及不文明用语”。“女良火包”和冯先生演的那个啥不是一回事,这个必须说清楚,免得横生枝节。之所以一开始拿冯先生的演技说事,那是因为本文涉及的丑书作者也具有同样的本事。
被否定的刻板印象
将丑书与女良火包混为一谈,是不是有点哗众取宠?更何况一个看起来丑得要死,另一个则娇柔细嫩,“美不胜收”。难道想借此推翻傅青主说的“宁丑毋媚”?问题绝非这么简单。
这两者联系在一起,有其内在的关联——客观上都是在试图否定或突破人们的“刻板”印象。
刻板,汉语中比喻呆板没有变化,与呆板、板滞、呆滞、机械、死板意义相同或相近,这个词显然是个中性偏贬的词。度娘在“女良火包”的内涵分析中说:“有关于‘女良火包’现象的争论,折射出一个很重要的话题,那就是性别角色刻板印象仍然在影响着我们。”并认为用“女性化”这个词会更温和一点。丑书,目前尚无学理解释,可以看作是一个网络词汇,特指一种由书法家创作而成的、不能为广大网民所接受的书法作品。创作者或维护者对受众的质疑,采用了类似“打破对书法刻板印象”这样的理由作为回应。
度娘对女良火包的解释带有“普世”情怀,但不够全面。像冯先生在《非诚勿扰》中扮演的那个角色,属于“先天的”性别取向,他和葛优相亲是“基于高级情感”的行为。从言行举止上看,这个角色和女良火包没有区别,但实际上完全是两回事。一个是“人类多元化发展的一种具体表现”,另一个是人为引领下的社会现象。前者不可矫正和改变,其成因非常复杂;而后者则是有意识地刻意所为形成的潮流,是可以改变的。我们不否认两者之间有相交的部分,但大部分女良火包只是徒有其表。
丑书的很多创作者都是经过了多年严格训练的书法家,他们的书法也不是从小丑到老的。在某种潮流的影响下,丑书出现在他们笔下,就如原本三十来岁的男人,学起了十七八岁小姑娘的化妆与表情举止。比较典型的例子就是以草书闻名于世的刘副主席,也写起了七歪八倒的娃娃体楷书。刘主席功底很好,写哈像哈,写丑书就像丑书。从这个意义上讲,说丑书是书法界的女良火包一点也不为过。
丑书和女良火包共同之处可以小结为三点:一是“做”,二者都并非“天成”,而是做作与扭捏。二是人为推动的潮流化倾向。三是都有各自的“平台”推波助澜。
历史上的丑怪恶札
米芾在《海岳名言》中评薛稷所写“慧普寺”刻本:“笔笔如蒸饼,‘普’字如人握两拳,伸臂而立,丑怪难状”。评柳公权的书法:“柳公权师欧,不及远甚,而为丑怪恶札之祖。”(米芾《海岳名言》)米芾嘴里的“丑怪难状”、“丑怪恶札”与丑书是否为同一概念?在我看来,这两个词放在一起比较,有点关公战秦琼的味道。
米芾是书学史上卑唐派头子,唐代书法家没几个不被他糟痞的。他对同时期宋代几个大书法家也不怎么买张,这个勒字、那个画字,唯独他自己“臣书刷字”——刷着玩玩而已。米芾是书画博士,这个博士不是皇家美术学院的学位,而是负责陪皇上玩书画的官职。总而言之,这是个戴着有色眼镜的书法高手、顶尖专家级的人物。
把米芾拎出来不是为了压制网上批评丑书的大众,也并非想证明丑书古已有之。网上所谓的“古代十大丑书排行”,是典型的胡说八道。任何书法作品都有其历史局限造成的不足,后世评价者个人喜恶与治学态度也会左右作品的价值与地位。《爨宝子碑》康有为认为“端扑若占佛之容”、“朴厚古茂、奇姿百出”(康有为《广艺舟双楫》),而沙孟海先生则认为“书刻俱劣”(《沙孟海论艺》)。“卑唐”是米芾和康氏对书法的“刻板印象”,虽然出发点不同,一个“尊晋”、一个“尊碑”,康氏还带有高昂的“革命热情”,但把炮火都对准了唐楷。“刻板印象”发展成为偏见,就会造成对唐代书法作品不公正的评判。
把刘洪彪的颜楷和柳公权的楷书放在一起,今天的网民会把“丑怪恶札”的帽子扣在谁的头上?把米芾的行书和康有为的行书摆在一块,哪一个是丑书?我十分赞同“松风阁书法日讲”在《什么是丑书?只要违反这一点,就是丑书!》一文中的一句话:“所谓懂得历史、过往和传统,才能定义当下、未来,就是这个道理。对于书法来说,更是如此。”
左为刘洪彪作品,右为柳公权作品
左为米芾作品,右为康有为作品
米芾对欧、柳的“丑怪恶札”的评判,被后世认为“放言矜肆,难以为训”。除了“丑怪”,米芾还用了一些其他的贬义词去评唐人,比如评李隆基的书法为“肥俗”。米芾之后,历代拿“恶札”一词评书的屡有所见,但丑书一词则鲜见。
写到这里,满肚子的疑问就翻涌了出来:对书法的评判有没有标准?美与丑是否可以作为衡量标准?丑书针对的是书法作品本身还是针对书法界的一种风格倾向?
书法定级中有一套评分标准,这和书法评价标准是两回事。评分标准是技术性的标准,而评价标准则是兼顾技术性、侧重艺术性的标准。历史上的“书品”只给出了原则性的“指导意见”和三六九等的评价结果,而且不同时代的“书品”给出的结果也不尽一致。近现代将西方美学引入书法评价体系,然而这种东西就如面粉没醒透的饺子皮,嚼起来十分折磨腮帮子。
书法是一门艺术,其评价标准的制定绝非像给小学生毛笔字定级那么简单。但无论专业与否,大家似乎都标准在握,在一片嘈杂中自说自话,声浪不绝。
丑书一词是对书法界反传统潮流的斥责
发明丑书一词的是谁?似乎没人愿意出来领这个创新奖。但这个网络词汇浓缩了网民对传统书法的关注、眷恋与呵护,释放的是对当下书法界高高在上的傲慢态度及风格导向的怒气。
古代人虽然都用毛笔写字,但书法的传播和评论圈子远远没有现在这么广泛。究其缘由,当下人们的识字率和文化程度远远高于古代,互联网更是提供了一个人人可以发言、表达观点的机会。古代文人圈子的书法欣赏活动在当下可以成为一项社会性活动。而且,当代人们所能见到碑帖资料的广度,是古人不可想象的。在这样的时代,如果还认为“网民”对书法一无所知、没有资格评论高深的书法的话,那才是真正的无知、无脑。
被网民们定为丑书的作品,大致可以分为三大类:
一是打散了汉字间架结构的笔画堆砌类作品,最具代表性的就是王冬龄。
二是刻意破坏书法用笔规矩、法度的作品,这类作品很多,突出的有曾翔等人。
三是采用夸张的方式刻意表现稚拙、粗犷、野趣等等与传统书法风格相左的小趣味作品。比如沃兴华的东西。
至于网民将具有文字识别难度的草书也列为丑书之列,我认为属于打击面过大造成的。
网民之所以要斥责这些书法作品,主要是这些丑书书法家存在着侮辱民智、破坏文化之嫌。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日本的现代书法兴起的时候,老一代中国书法家压根不买账。汉字书法是日本人从中国学去的,他们要在文化上脱亚入欧,紧随西方现代抽象艺术潮流,即便把传统汉字书法破坏个彻彻底底也无所谓,反正不是他们自家的东西。到了七八十年代,中日文化交流频繁之后,国内一些人就开始模仿起了日本人“先进的”的平面构成式的“现代书法”,这是丑书产生的开始。
说丑书书法家有侮辱民智之嫌疑,主要理由如下:
书法教育的普及,使传统书法之美在网民心目中形成了“刻板印象”,大家对出现频度较高的历代经典书法作品都会有基本的感性认知。毛笔书写虽然已经退出了实用书写领域,但毛笔书法依然具有承载文本的实用性——至少要让人看得出你写的是什么内容。如果以王冬龄的方式写幅寿幛给老人挂屋里祝寿,岂不要把老人气出病来?
丑书对汉字的肆意破坏是对汉文化的践踏。网民不一定了解永字八法和八面出锋的关系,也不一定说得出笔法与笔势的区别,但对汉字、特别是完整、规范的汉字是熟识的,丑书对汉字的肢解、扭曲,无须细加分析,仅凭直觉就能感知。所以,网民对丑书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么丑还拿出来现,玩我呢?”
丑书的出现让网民对书法家的身份高度与作品反差产生极大的困惑,从而认为这是书法家对大众的一种带侮辱性的强势。当印象中高大上的认证书法家的作品比自己五岁的孩子涂出来的字还难看时,视觉的极度不适产生出情绪的极度愤怒,于是大吼一声:“丑书!”
中国书法有着广泛的民间基础。把字写工整、美观是中国家长对孩子写字的基本要求,为了陶冶情操,送孩子进书法培训班接受专业训练。而丑书的横行无疑是抽了大家一记响亮的耳刮子,于是,网民在声讨丑书的同时,对书协也发起了非难。书协冤不冤?一点都不冤,活该!三年前,人民网就发过一篇文章,质问中书协为何对丑书横行袖手旁观。
文化领域的孤魂野鬼
学术与网络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圈子,对于“丑书”的学术性探讨极少会出现在互联网上,因为在互联网上发文不会对”成果评定“加分;而网民的声讨也并不对学术构成直接的影响,因为网民并不参与成果评定。所以,你骂你的,我夸我的,互不干涉。
度娘说“王冬龄曾在美国、日本讲学多年。欧风美雨的洗礼,影响了他的书法艺术道路。他大胆借鉴西方现代派、后现代派的表现手法,打破传统书法的陈规俗矩,在现代书法领域开拓出一片新天地。”这种“学术”口吻已经明确了王冬龄书法的“世界性”定位(定位,现在是个商业术语,比如特劳特的定位理论)——一种意在让西方人鼓掌、让中国人“懵圈”的抽象书法。更直观一点说,是一种专供汉字文盲欣赏的书法。
曾翔则试图打破前卫、传统和古典的界限。至于他的书法是否体现了“平民精神和民间格趣”,网民已经给出了回应:我们的精神就如此猥琐?格调趣味就如此小儿科?丑书!至于拿“文明让你受苦,野蛮让我返老还童”这样的话捧曾翔的学者,为什么不鼓捣曾翔到非洲原始森林去搞创作呢?
杨再春先生书法水平很高,说话的艺术也不低。他是这样看待丑书书法家的:“他们是书法界吃螃蟹的人,敢为天下先,挣脱传统锁链实践另辟蹊径。我们看过了,知道了书法圈里还有这样的人,在干自己喜欢的事,这就足够了!“
杨先生说得没错,如果王冬龄、曾翔、沃兴华等书法家的丑书是一种探索,旨在发展中国书法,丑书只是一种失败或不成熟的实验品,那么,网民的声讨就是鼓噪,就是对学术的不尊重。至于书法家本人,真就是”干自己喜欢的事,这就足够了“。相反,如果这些丑书作为成果予以宣扬,并带出了一帮徒子徒孙,形成了一股潮流,那么,就是学术的不自重,也是对公众的不尊重,对中国书法的不负责,就像未经质检的商品流入市场一般,干的是让别人不欢喜的事。
网民对书法作品的优劣判断,有不少是基于感性作出的直观判断,对一些书法作品做出”丑书“误判的也为数不少,这种误判的产生是对书法认知不够造成的。书法现在已经成为了一门学科,一种专业,对书法的评价体系也在不断完善。网民发言往往抱着”管杀不管埋“的心态,说你是丑书,就是丑书,至于为什么?你自己去和《兰亭序》比比!这就使得对丑书的声讨缺乏力度。
为什么一些曾经在书法上取得不俗成果的书法家放弃原来的路子,纷纷倒向丑书?比如张旭光、刘洪彪等,当然也包括沃兴华等人。这和”为什么那么挺阳刚的小伙子去学着女孩子涂脂抹粉、翘指嘟嘴?”的问题真的很相似。
中国书法发展到当下,遇到的高坡比任何时候都要陡峭:书写不断地让位于键盘输入(手机上是虚拟键盘);各种声光电的视觉冲击霸占了人们的视听;书法成为专业独立之后,与传统诗文越离越远;书法界内部的竞争越来越激烈;数千年的书法传统消化起来没完没了……书法家和时下有担当的中国男人一样感到“压力山大”。延续传统太累太苦,何不“挣脱传统锁链实践另辟蹊径”?做男生太累太苦,何不体验一下女生的精彩?
当王冬龄们把传统作为负担,以“纽约速度”解构中国传统书法的时候,就注定了将成为孤魂野鬼,等待他们的不是西方极乐世界,而是永久的黑暗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