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邻右舍一百家】王延忠|​​​ 葬礼上的八挂响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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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南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办

《左邻右舍一百家》自序

这是一些遥远而又亲近的故事,它就发生在我的身边,故事就长在我的心里。

在那贫困而又热烈的岁月,我出生在绥化的黑土地上。故乡的亲情把我抱大,善良和快乐领着我向前奔走。老光棍老处女是我的老师,小猪倌小马倌是我的朋友。尽管那时候食不果腹,衣不遮体,但是人们的心里充满了阳光。是北方的寒冰冷雪,造就了北方人的韧性和顽强。我们从困境中挣扎着走过来了,那深深浅浅的脚印,都印在昨天坎坷的路上。

那一个活生生的人,都是中国社会变迁的缩影;那一个或悲或喜的故事,都是一个变化莫测的人生。我们走过了昨天,但是我们不能忘记昨天。苦涩和甜蜜,都是一棵树上的果实。

回忆是寻找,回忆是发现,尽管有些艰难,我还是把那些曾经走过的路又走了一遍,让那些远去的人物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我被往事的激情燃烧着,写完《我在美国看美国》,又写下了《左邻右舍一百家》。

树叶不管大小,总是有许多的话要对根说。

葬礼上的八挂响鞭

村里人都说,彩芝嫁给了高二皮,是一朵鲜花插在了驴头上。
彩芝长得苗条丰满,眼睛里含着一汪清澈的泉水,脸蛋上带着一片灿烂的红霞。村里的几个小伙子,像蜜蜂一样围着她转。有人无声地帮助她家里干活,有人用眼睛跟她说话。可彩芝一个也没有看上,她用不易察觉的摇头,算是对他们的回答。
这时候,妈妈替她选好了一个人,就是村里的高二皮。
高二皮人长得帅气,是大队赵支书的外甥,又干着多少人羡慕的电工活,这样的好条件,让彩芝的妈妈动了心。
妈妈和彩芝说了这件事。彩芝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说高二皮从小就驴,谁招了他惹了他就躺在地上打滚儿,长大了上学了,拿打架骂人当作业,隔个三五天就有老师或家长找上门来。初中念半年,他就回村晃悠,抓蛤蟆打鸟玩,也不正经干活。当上了大队电工,高二皮总是仰着脖子走路,把谁都不放在眼里。有一次,他老叔欠了两个月的电费,让他骂了八辈祖宗。还有一次,因为老母鸡没有给他让路,他把两个鸡崽子给踩死了。彩芝说,这样的驴性玩意我怎么能嫁给他呢!
妈妈先是哄劝,彩芝就是对着墙壁不说话;妈妈找来至近亲属轮番来做工作,彩芝还是不答应。攀亲心切的妈妈,拿出了母亲的权威,背地里和高二皮的舅舅赵支书合计合计,就把订婚的彩礼落了下来。妈妈蛮横地说,你要是不同意这桩婚事,往后我就没有你这个女儿!
多少抗争的眼泪也没有改变彩芝的命运。一个布满阴云的冬日,一辆大马车颠颠簸簸,把彩芝拉到了高二皮家。燃放了几串鞭炮,彩芝含着眼泪和高二皮走进了贴着“喜”字的洞房。
婚后一个月,高二皮的驴性就暴露了出来。一天中午,他说彩芝炖的酸菜放盐太多了,要齁死他,就把菜碗摔了。彩芝争讲了几句,让高二皮扯过来一顿拳打脚踢,打得鼻子口出血。彩芝哭着跑回了娘家,妈妈却说,日子顺不顺都得将就着往前过。脾气再不好,他是大队的电工,他是支书的外甥。
母亲没有保护她的女儿。
一年以后,彩芝生下一个女儿。坐月子三天,彩芝就自己下地做饭吃。收完了电费,高二皮就和一帮闲人打扑克玩。一天傍晚,彩芝忙着喂孩子没有做晚饭。高二皮进屋一掀饭锅就骂道,你他妈不饿,我玩完了还不饿!骂完,他将锅盖咣当一声扔到了地上。对这样没有半分体贴又蛮不讲理的丈夫,彩芝能有什么办法呢?她想到了离婚,但是她的二妹妹刚刚当上了小学的民办教师,怕得罪了支书,毁了妹妹的前程。
又生下了一个儿子。高二皮的驴性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地膨胀起来。他骂彩芝就是垫牙,打彩芝就是顺手。邻居的女人经常看见,彩芝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彩芝又想到了离婚,高二皮威胁她说,你要是和我离婚,我舅舅就把你妹妹的民办教师拿下来!
又生下一个女儿,高二皮的驴性又增长了三分,打彩芝的时候经常把头发一绺绺薅下来,门牙都打活动了一颗。这回,彩芝坚决要离婚了。高二皮说,离婚可以,但三个孩子都得归我,你一个也不能带走。彩芝想了几天,三个孩子跟着这个驴性八道的爹,再找一个不体贴的继母,那罪怎么遭呀?儿女都是心头肉,她咬了咬牙,狠了狠心,就是在地狱里煎熬,也要尽到妈妈的责任,亲手他们带大。
彩芝太善良,想的都不是自己。
几年后,赵支书死了,高二皮因为总和社员吵架,电工的位子也被大队拿了下来,铲地割地,当上了普普通通的社员。高二皮有一种深深的失落感。为了掩盖心里的自卑,他在家里表现出畸形的自强,骂孩子打老婆是他表现自我的最好方式。彩芝算是倒了大霉,成了高二皮的出气筒。按高二皮自己的话说,哪个月我都给她熟一次皮子。
彩芝总是想,忍着忍着,等孩子大了就好了。
一九八二年,生产队解散,社员分户单干,高二皮更没有了约束,整天不到田里干活,就和一些老头老太太看纸牌。牌场上输了钱,他就背着手到责任田里去溜达,看见哪棵苗下有没有锄净的草,就把彩芝大骂一顿。骂够了回到家,找点什么东西到小卖店换酒喝。
彩芝的腰都累弯了,四十多岁的人,像是五十多岁的老太婆。
苍天对彩芝的善良和忍让,还是给予了很好的回报。大女儿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医院当了医生。儿子当兵专业,安排在烟草部门工作。小女儿开个食杂店,收入也不错。
不幸的事情也来了,父亲去世,妈妈到城里的妹妹家去住。没有想到,妈妈突然得了脑血栓,生活不能自理。妹妹和妹夫都是公务员,工作忙,照顾不了妈妈,妈妈只好来到了她家。
彩芝做好了一切精神准备,为了有病的妈妈,她什么苦什么屈都要忍着,让妈妈开心地走完最后一段路程。
见病重的岳母到自己家里来,高二皮天天骂个不停,骂小姨子丧良心,把病重的老妈推出来了;骂丈母娘偏心,要死要死还来祸害我们家一把。老太太人老了,又病着,什么反抗的能力也没有,骂她只当是骂了墙壁,自己整天闭着眼睛躺在炕上。彩芝更不能和高二皮吵架,妈妈脑血栓,最怕着急上火。干田里活不管多累,回来总是想着法给他做个菜,哄着他要对妈妈好。
彩芝越是忍让,高二皮闹得越凶。有一天,外面下着大雨,他竟然把老丈母娘的被褥都扔到雨中去了。
忍无可忍的彩芝和高二皮吵了几句,结果是高二皮把彩芝按在泥地上暴打了一顿。妈妈哆哆嗦嗦地和高二皮来说理,让高二皮一脚踹倒在地上的泥坑里。
老太太在炕上躺了三年,总算是到阎王爷那里享福去了。让人气愤的是,高二皮说老太太的骨灰盒回村时过了阴阳先生说的好时辰,把丈母娘的骨灰扬在村东的路口上。
可能是苍天的报应,老太太死后不到半年,高二皮就得了脑出血,躺在炕上不能动弹。彩芝真想报复报复他,把几十年受的窝囊气好好出一出。可是转念又一想,人都要死了,就想他的好处吧。不管好歹,总算是夫妻一场,他毕竟给我留下几个好儿女。
温柔的彩芝像伺候妈妈一样伺候他,喂饭喂水,有时还安慰几句。
骂人成性的高二皮,丝毫不领彩芝的夫妻恩情,有了气力就骂,恶狠狠地拍着炕沿骂,骂彩芝没安好心,想早点把他折腾死再找老头子。一天中午,高二皮说彩芝喂他的水太热了,要烫死他,一把将水碗打翻在彩芝身上。宽容忍让的彩芝这下可恼了,几十年的委屈和怨恨一下子爆发出来。她几步跑到了大门口,跪在地上大声地祈祷,让阎王爷快点把他抓走。彩芝双手合十,对着苍天庄重发誓:他要是在一个月内嘎嘣死掉,我放八挂响鞭庆贺!
不到一个月,高二皮骂人的嘴就永远地闭上了。
发丧那天,彩芝真的买来了八挂响鞭。三个儿女都不同意,说这样太伤他们的面子。亲属们也都这样劝,说葬礼上放八挂响鞭,传出去,让孩子们今后不好做人。
软弱的彩芝今天一下强硬起来。她说,这是我对苍天的承诺,不可更改。我一辈子的委屈一辈子的怨恨,只有这八挂响鞭能让我心里得到平衡。谁说啥也不行,这回我要真正地为自己活上一次!
城里的二妹妹最先想通了,她分头作外甥外甥女的工作。
三个孩子都无声地点了点头。
高二皮的骨灰盒送到坟地安葬的时候,彩芝激动地点燃了八挂响鞭。响鞭噼噼啪啪,硫磺味的蓝烟漫天飘散。
去年夏天,我回到故乡探亲,见到了彩芝。她身体硬朗,精神矍铄,脸上荡漾着舒心的光彩。我拐弯抹角地说,听说你现在,过得很开心。彩芝爽朗一笑说,那天放过了八挂响鞭,我的好日子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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