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锡竹刻家陈峰小记》·苏迅·

无锡竹刻家陈峰小记

苏迅

陈峰全身心投入竹刻艺术的时间不算长,大概至今有五年左右时间。那时他偶尔读到一篇我写嘉定竹刻名家的文章,通过朋友加了微信,我们从此便成了“朋友”。我在微信里看着他如醉如痴,在工作之余夜深人静时候一刻就是几个钟头,每逢休息天则操刀劳作的时间坚持更久。与之相对应的是,他经常可以一天刻完一副扇骨。这样的速度是惊人的,也不很符合竹刻慢工细活的技艺特点,我劝他悠着点儿,不要急。他则总是说,年纪不饶人,上手晚了,得抓紧时间努力往前赶呀。我们难得见面,偶尔在微信里聊聊,他接触竹刻其实已经十余年时间,只是最近的几年才集中精力专注于此。

陈峰居然是位警察,那时他还在一个基层派出所任职,职业工作的繁巨可想而知。他以知天命的年龄,又长期患有腰椎等疾病,孜孜于刻刀和竹片之间,僵坐于冷板凳上灯光之下,那是要多么大的热情和毅力呢。他却说,只有一个人静下心来拿起刻刀,内心才是充盈的,那简直是一种享受。他不大顾及我奉劝他放缓速度的忠告,还是坚持着那种速度和强度,我是有一点帮他担心的。这隐忧其实还不仅仅是为他的体能和健康,主要是对于这样一门工艺美术要从技术层面跃升到艺术层面,很多时候,差异只在微妙的细节之处,速度是很为关键的一个要素。而制作要演化为创作,一味提速和增加强度可能消磨艺术触觉,也会消解艺术品质。我一直认为,高级的艺术品乃至工艺品,需要包含一种特殊的缓慢的速度感。倚马可待、一挥而就虽然能够体现灵感乍现的异彩瞬间,但是,那绝对不是艺术的常态。 我们结识之后一年余,在他的工作室见过一面,上手不少作品,比之初识时候他的镌刻技艺日渐纯熟,作品精度和细度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再过一年左右,我去他新搬的工作室,作品更多,他对墨稿的要求也越来越高,苏州宋世平、黄泊云,无锡郁枫、朱寒光、沈子淳,绍兴王家林(即厂)、广东焦磊(豚父)等都为他在竹木器上创作稿子,他已经是在追求线条的表现力、刀法的多样性和画面的艺术感。他刻扇骨、刻臂搁、刻镇纸、刻虫盒、刻竹鞭、刻书签……凡是好玩的东西他都刻,都不肯放过,很多东西经他的手刻过,就更好玩。表现技法既有浅刻、留青,也有陷地、刻簧,尤其在阴文浅刻上他花了大力气,亦步亦趋遵循着先贤的足迹肆力追摩。虽然华发上鬓,他倒是没有丝毫的门户之见,更没有因循守旧习气,不仅向无锡乡贤前辈竹刻名家学习,也借鉴金西厓等民国时期南北各派大家的技法,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他不断向技艺高超的当世好手请益受教,哪怕对方比他小了足足十几二十岁,他也能者为师,甚至诚心诚意提出愿意拜师学艺。

他还是保持着旺盛的探索精神和实践欲望,抓住每一点业余时间,争分夺秒在刻。如今看来,我怕他因为雕刻强度太大而影响艺术品质的担忧是多余了,技艺这东西总是熟能生巧,是必须保持一定的练习强度才有望层层递进的。当代人面对发达的资讯,一切独门技艺和隐秘诀窍都已经再难画地为牢,同时也正是因为一切来得太过便捷简易,以致反而使人生出轻漫的心。现代人都太过聪明,往往不肯下死功夫下死力气,基础没有砸瓷实就喜欢奢谈风格、境界、韵味,所以很难取得实效。中国书画不就是看个线条嘛,有了线条才有构图,才能谈所谓意境。竹木玉石等雕刻艺术,又怎么逃得脱线条这一说呢。他看到别人成功的作品,总是万分艳羡,总是一门心思在捉摸:究竟怎样才能刻出如此精彩纷呈的线条来呢?陈峰是不疯魔不成活,他也是一位老老实实的智者。

艺术总是在变化之中动态生存,真正的艺术家都有一个显著特点,他们的作品不会“结壳”,因此千万不要轻视每一个走在成长路上的探索者。跟陈峰认识三四年时间,他的技艺已然翻天覆地变化,呈现出一日千里之势。现在,一切自然而然地发生着演变,他镌刻的速度缓慢下来,更加从容不迫和审慎敬畏。在他的刀下,画面与笔意开始顾盼生情。这与他的勤奋分不开,更与他的眼界和追求分不开。长期在一个地方生长、学艺,往往容易囿于成规和地望,现代社会的好处就是可以轻易打破这种局限。当然,跟所有领域一样,具备了破壁而出的历史条件和社会基础,能否真的抽身出来,还要看你自己的心愿。或曰,灵性。

很多时候,灵性是不一定出现在聪明人身上的。

发表于2020年10月16日《江南晚报》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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