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枯竭的妈妈 -《精神健康讲记》连载17
白色的晚樱
听众:我跟老公沟通之后,觉得我们家庭关系的扭曲,对孩子是一种很深的伤害。(哭泣)
李辛:讨论的时候,我们可以带着情感和情绪,但要避免带入过多情感和情绪,陷在里面。
我们小时候常看的文艺晚会,那会儿的主持人和演员都带了大量“过于饱满”的甚至是造作出来的情感,然后我们从小到大浸染在这份过度渲染的、厚重而成分不明的社会心理场中,不知不觉就以为表达需要带这么大的情感。
比如我们小时候看的电影里,地下工作者们终于见面的时候,会紧紧地握住对方的手,热泪盈眶地说:“同志!终于找到你了!”这是过去影视的常用表现手法,但从实际情况来推理,情感这么强烈无制的人是不适合做特工的,特别容易暴露。
家庭当中也是这样,当家人因为孩子生病要不要看医生这件事情,或者因为更小的事情吵架的时候,其实吵架根本不是因为这些事情,而是你们已经积蓄到要吵架的状态了,任何微小的由头都会就此爆炸。那个时候,如果我不巧到你们家,可能就会变成那个让你们吵架的导火索。
听众:我理解,也跟他很深地沟通过,也许像您说的,我可能每次沟通都带着情绪。
李辛:不光是情绪,还有强大的情感力量。
听众:可能因为这个让他害怕退缩,把自己封闭起来。
李辛:就我而言,我觉得自己只能面对你一个小时,或者单独面对你半个小时。如果让我一直跟你在一起,我可能会受不了,想离开。但你的孩子跑不掉,你的老公也跑不掉。
当然,老公要走投无路了,也会跑掉的,可能历史一直是这样在重演着。
我跟太太总结出了一个定律,每次吵架后,虽然我每次主动“伸出橄榄枝”“拿上玫瑰花”去和好,但只要我心里面有很多杂质,仍然对她存有不满,或有想要说服她的念头,虽然表面上做出平复求和,她会完全不理我。反过来,我在心里已经松开了,真的平静了,就能看到对方也是一张松开的脸,和镜子一样。
有“镜子”的好处是,逼得自己要清晰再清晰一点,不然日子不好过。
你要去体会,比如这几天我们在讨论问题的时候,我跟你眼神相对的时候,你里面有很大的忧怨,很大的情感波动的力量。
跟你开个玩笑,别介意,如果我现在十几岁,很可能就会被你打动,爱上你,很多年轻人会误以为这就是爱。这个问题,每个人都要去考虑,我们都以为让我们动心的、心潮澎湃的那个东西是爱。
但是呢,比较健康的爱,是简单的、平静的,你看到她以后心生欢喜,互相吸引,但是没那么多缠绕冲突的力量。
听众:谢谢李老师,我意识到了,需要做自我改变。之前老是想去说服他,因为我不理解,就这么点要求,只要对我妈好一点怎么都做不到。
李辛:这个要求是正当的,但是可以换一下方式,不必要求他做形式上的好,而是先从心里开始转变。第一,先做到双方接受现实。现在就是这个状态,你不喜欢我妈,我妈也不一定喜欢你,先承认这一点。
第二,讨论一下是不是还想在一起生活?如果想一起生活,就做最有效率、最有意义的事,说最有效率、最有意义的话,这个原则可以用在所有的事情上。
请他尝试从心里面接受你的母亲,接受因为过去的历史,积累到现在的困境与烦恼,然后呢,大家在这个基础上一起来改变。同样,你心里面也要接受他,互相接受,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则。
还有呢,大家要说好,要反复提醒自己和对方:不要把过去的、不好的事情和状态再带回现在。
假设又吵架了,一个新的吵架,不得已但必要的真实表达,那很好,是澄清的进展。
如果又吵架了,或者没吵架,是很高兴地在互相喂养。但是,如果你当时很清晰地感觉到,这种表面开心的互相喂养和取悦,很Nice,但却是过去模式的延续的时候。你要明白,不要故意强化这个看起来很美的画面,不要互相喂养过去的习惯。
我们可能做不到一下子就改掉,但是你至少要有这个意识,让它越来越少。
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每个人都一样,容易强化过去的印记。因为这件事情你让我又不高兴了,我会联想起上次、前年,甚至跟对方完全没关系的另一个人,跟你一样差!
这就是我们在自己捆绑自己,然后加速缠绕,这可能是你比较明显的一个模式,加速和强化。
听众:我是很会发生联想,之前的历史会一下子全涌过来。
李辛:这是我们非常大的愚痴,是痛苦的根源。每次当我掉进去,我会对自己说,李辛你这个笨蛋。
我会问自己,现在想怎样?人是自由的,对不对?既然我们还想在一起,那就做我该做的事情。这点在跟家人、朋友、同事都是一样的。
听众母亲:李老师,我想说两句。
李辛:好的。
听众母亲:女儿今天讲出了这些话,我从来不愿说这方面的事,既然今天说到这儿了,就敞开心扉吧。我在婚姻上是很不幸的人,我觉得自己哪一点也不比别人差,但却过得这么不好,嗯......但求下辈子吧,我一直是这样想的。
我父亲是知识分子,我们家一共姐妹三个。我小的时候,父亲对我们的教育是非常严厉的,吃饭时不许讲话,睡觉必须面朝墙壁。我看到爸爸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但我一点都不记恨他,还非常爱他,甚至超过爱我妈,不知道为什么。
我爸工作比较忙,经常出差,我们姐妹三个都跟着妈妈。我爸那会儿在大学里面就和我妈谈恋爱了,我妈还没毕业就生下了我。大学毕业后我爸去北京工作,我妈生我以后去上海工作了,紧接着怀上我的大妹妹。
我妈说我生下来是一层皮包骨,可能是她怀我的时候,生活比较艰苦,因为我爸当时还是学生,我妈比我爸大几岁,她要养他。
我妈说,我吃了她两个月的奶,就渐渐胖起来,但刚刚胖起来她就把我送给别人带了,因为她还得出去工作,也许这是我跟我爸感情好像更紧密的原因吧。其实我爸对我们反而更严厉,尤其对我,我一直住在保姆家,后来又换了另一个保姆家。
我爸在北京做翻译,后来跟着苏联专家到了东北,我妈就从上海把我带到东北,两个妹妹都是在东北生的。在东北,我还是住在保姆家,没有在父母身边。一直到我四岁的时候全家搬到南京,才开始和父母生活在一起。
后来,“文化大革命”开始了,由于家庭成分不好,所以,我十几岁就离开家,被分到一个很艰苦的地方劳动。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我们那届分配工作,我是最后一批,吃了很多的苦。刚工作的时候,我知道自己没有依靠,只能靠自己,非常要进步。
我们五十几个学员分到单位以后,劳动锻炼我表现最好,很能吃苦。后来,领导就把我分到办公室,很少有没背景的人被分配到办公室。
后来我又做了会计,经常跑银行,银行里的一位大姐把我介绍给孩子她爸。我当时不想谈恋爱,觉得自己还小,才21岁,她爸当时在研究所工作。介绍人蛮积极的,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把他带到我们单位,就这么见了一面。后来介绍人天天到单位来,说:“你不谈没关系,把照片拿回去,给你父母看看。”
我那时候有点傻,不像现在的年轻人,真的把照片带回去了。正好我爸那时候生病在家,我把照片给他看。孩子她爸长得蛮好的,上海人,但是我不知为什么没感觉。我爸一看照片,哎,挺好。三天以后,他就到我们家来了,父母都觉得可以,当时我从头到尾都是稀里糊涂的。
我爸后来讲,因为我家庭出身不好,分的单位也不好,而他爸是在研究所,属于军工单位,这在当时是很体面的,所以他们就同意了。也不管我同意不同意,反正我也没什么主见,他们同意,我也就同意了。
然后我们谈了两年的恋爱,一个礼拜见一次面。每次见面两小时,他就到我们家里来。他坐那儿我坐这儿,都不讲话,所以彼此也都没有什么了解,两年后就这样结婚了。
结婚那晚,他就严重地伤害了我。我一个大姑娘也不懂,妈妈平时也没教育过什么。新婚之夜,在上海,我们睡在阁楼上,当时他就喊起来了,说我不是处女。我当时什么都不懂,他说你去问你妈。新婚第一天就受到伤害,我觉得我在这方面很苦。
蜜月里,我怕回家,尤其怕到晚上,就这样挨过来了。后来有了女儿,就这么过呗。我不爱吵架,每次吵架,我都赶紧把门窗关起来,说别吵,我要面子。
她爸摔盆掼碗,我先把女儿保护好。受过伤害后,我当然不愿意跟他“在一起”,所以我们的夫妻生活形同虚设。我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我怕他碰我。我跟女儿一起睡了二十多年,女儿就是我的一切。
我们家里是没有声音的,她爸后来也不怎么跟我吵了,因为我不跟他吵。他吃过饭后往他的床上一躺,看看书或者听听广播什么的。有时候我说:“咱们出去玩吧。”他说他要睡觉。我就带着女儿看电影、逛公园,就我们母女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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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辛简介
中医师,心身医学硕士。师承国家级名老中医宋祚民先生。
著有:《儿童健康讲记:一个中医眼中的儿童健康、心理与教育》2015年,立品图书。《经典中医启蒙:一个中医眼中的生命、健康与生活》2018年5月,立品图书。《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Back to the sources for a Modern Approach》(《回到本源》2013年瑞士,英文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