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回忆,叫做“赶集”
赶 集
作者 宁朝华
沉淀在记忆中的往事,赶集,总散发着热闹而明亮的光芒,成为童年里温暖动人的一抹色彩,珍藏着我最简单的快乐,最难忘的细节。
坐落于县域边境的故乡小镇,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之交,简陋而寒酸,低矮破旧的房屋连接成两条窄窄的街道,像牛的犄角形状。没有经过水泥硬化的街道,尘埃弥漫,灰蒙蒙的一片,仿佛时光的粉末,挥之不去。
我无法得知,经过多少年光阴的演变才有了这样两条街道,但打我记事起,每逢阳历的3、6、9赶集日,四面八方的乡民就会蜂拥而来,在这里沸腾起巨大的嘈杂与喧嚣,相互交易着卑微的希望与喜悦。那些年,年幼的我跟随着年轻的母亲,在这两条街道上,不知走过多少个来回。
记不起第一次跟母亲去赶集,大约是什么时候。但我清楚地记得,母亲去赶集的时候,总要从家里“搜刮”一些东西去集上换钱,满满的两竹篮,里面装着鸡蛋、黄豆、糯米,或者是一些辣椒、茄子、萝卜之类的蔬菜,青黄不接时,家里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母亲也会从鸡窝里抓出一两只不下蛋的公鸡提到集市上去卖。那时,父亲在外做泥水匠,挣得的血汗钱大多用于我和弟弟的学费以及亲朋好友之间必不可少的人情往费,所以,母亲必须用永不懈怠的劳作得来的廉价果实,从集市上去换回一家人的日常开销。
嫩绿的蔬菜上还滴落着新鲜的露水,鸡蛋和豆子上还残留有母亲的体温,它们在母亲的肩上挑着,伴随母亲疾行的脚步,在扁担的绳索下晃晃荡荡地接近集市,我和弟弟就跟在母亲的后面,快乐得像飞出笼子的小鸟。走过两三里路的田埂,再踏上尘沙飞扬的乡镇马路,一路上随处可见赶集的人们,男女老少,大声地说笑,遇到熟人,彼此打个招呼,闲聊着家长里短,仿佛一同赶赴一个盛大的节日。
集市上已是人山人海,人潮在两条窄窄的街道上涌动,操着方言的人声、叫卖的喇叭声、摩托车的笛声混杂着,此起彼伏,飞扬的尘土,落在人的头发、眉毛、脸颊上,附在紧密相连的摊位待售的物品上,集市就更像集市了。选定一个合适的地儿,母亲摆好竹篮,开始静静地等候买主的光临。我和弟弟则像两条放归大海的小鱼,混进人潮,穿梭不停,哪里热闹就钻到哪里,到耍猴的那里瞅一瞅,见人家伸手讨钱时赶紧开溜,到玩具店里东摸西摸,在老板警惕的眼神射过来之前悄悄离开……玩累了再满头大汗地跑到母亲身边,只见她正和买主讨价还价,眼睛却在集市的人群中梭巡,焦急的样子,像生怕弄丢了我们似的。
不管是烈日当空,还是寒风凛冽,小镇的集市,总要到正午过后才走向了尾声,人群渐渐地散开,留下遍地的狼藉,叫卖的喇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关上,各种喧嚣声低了下去,只有尘土依旧漂浮在空中,虚构着悄然消逝的盛景。
摆摊的、开店的、卖菜的、修鞋的,都各自在收拾残局,母亲的竹篮已空空如也,两篮子的汗水终于完成了一次兑换,或许收成并不令母亲满意,但又有什么关系呢。母亲擦了擦脸上的污垢,又拍了拍我们兄弟俩身上的尘土,挑着两个空篮子,领着我们,再到集市上逛上一圈。
买好了油盐酱醋或是牙膏牙刷之类的日用品,接下来,母亲就会领着我和弟弟到一个包子铺,从为数不多的结余里拿出几块钱来,买上几个糖包子,算是给我们这一次赶集的犒劳了。不过,现在我都能回味,那时的糖包子多么甜啊,我和弟弟心满意足而又十分宝贵地,将几个糖包子吃得细致而缓慢,吃得齿颊生香,先撕开面上的一层薄薄的皮,再用手指头一小块一小块地抠着吃,几个糖包子一直可以从集上吃到五里路开外的家。
遇到开学前或者新年边赶集,散集后,母亲会领着我和弟弟到买衣服的店子里,和老板讨价还价半天之后,为我们各自买下一套新衣,那一刻,我们兄弟俩心里甭提多么高兴了。不过,母亲有时也会看上自己喜欢的衣服,试了又试,最终也舍不得买。
不管日子过得多么艰难,我和母亲一起去赶集的这份快乐,在卑微如集市上尘埃一样的生命中,年复一年地延续着。随着年龄的增大,我和弟弟逐渐能帮母亲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后来就理所当然地和母亲一起下地干活了,所以,通过赶集得到的一份小收获里,其中的小部分也凝聚了我们年少的辛勤与汗水,并且曾经让母亲得到过一些欣慰,现在想来,的确倍感温暖。
这些年,我和弟弟常年在外,赶集,成为了我们遥远的往事。家乡小镇的集市,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路面焕然一新,宽阔整洁,许多叫不出名字的新街道纵横交错,商铺林立,处处洋溢着现代的气息,当年陈旧而古老的集市,越来越年轻了。
而固守在村落里的母亲,已经慢慢老去,那一条赶集的路,注定是越走越慢,越走越孤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