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至南的三个月,他沿着海岸线记录中国
从北至南的三个月,他沿着海岸线记录中国
旅途中的摄影,无论对于专业摄影师还是普通人,都是很重要的拍摄主题。用异乡人的视角,拍摄奇观和地域性的内容。但是这位年轻的摄影师却从自己出发,把旅行摄影当作记录和发掘自己的过程。从在家乡创作的《东北以北》,到支边时拍摄《北疆的诗》,再到最近沿着海岸线走走停停留下的《在南方散步》,徐盛哲总以地点为题。尤其是南方的这组作品,照片里没出现自己的任何影子,却像一本影像日志,凝固了他行走的状态。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故乡与世界(ID:homeandworld),作者:心予,头图来自:徐盛哲
去年夏天,徐盛哲在北疆参加支边计划一年期满。他本想接着前往南疆继续他的西部之旅,却不料碰到疫情。于是在七月中,徐盛哲临时决定修改计划。他先是买了一张去西安的火车票,然后又从那里坐车来到昆山,一路向南方行进。没有确定的目的,他一路沿着海岸线走走停停,造访散落在各地的友人。近一年后,重新翻阅那时的照片,好似打开了写满秘密的日记本。
拍摄地点:福州。选自徐盛哲《在南方散步》。
一本影像日记
操着一口东北口音的徐盛哲是个不折不扣的北方人。在他去年发布的摄影书 《在北方肆意生长》中,从故乡东北到北疆,徐盛哲描绘着孤寂而又梦幻的北方意向。而决意开启这段旅程也是出于一种暂时的离开 —— 远离北方的冰冷与肃杀,到温暖的地方去流浪。
虽然是北方人,但自小靠渤海长大的徐盛哲对海有着特殊的感情。在许多文学与影像作品中,海这一意向象征着叙事的终结。通常在故事的尾声,像奔流入海的河流一般,主角站在海岸边,达成某项使命或是自我和解。但对于徐盛哲来说,他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单纯本能地沿着海岸线行走罢了。
拍摄地点:上海。选自徐盛哲《在南方散步》。
“其实我沿着海走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我单纯的就是喜欢大海一望无际的感觉。因为我其实不会游泳,所以海对于我来说是一个无法涉足的地方。通常我只能在海滩边上行动,这会给我带来一些距离感。”徐盛哲说。
徐盛哲特别喜欢岛屿,他爱沿着岛屿的海岸线行走。在这趟旅行中他造访了位于舟山的朱家尖岛。岛上有一座佛学院,一座巨大的佛像高耸地伫立,辐射着岛上的生活区域。徐盛哲在岛上穿梭,不停地与之相望。
拍摄地点:福州。选自徐盛哲《在南方散步》。
“无论如何,不管是开车还是骑行,我都能将一座岛屿环绕一圈。这带给我一种安全感与掌控感,” 徐盛哲说。
一路沿着海岸线行走,徐盛哲拾起的不只是贝壳与浪花,还有许多段四散在南方的友谊。在新疆呆了一年,与散落在全国各地的友人久未联系,徐盛哲决定借着旅行去寻找他的朋友们,一同散步聊天。
南方沿途友人拍立得合集。选自徐盛哲《在南方散步》。
在一路造访的友人中,有一位特殊的存在。徐盛哲与她在福州连江县相遇,在如同植田正治照片中那样空旷的海滩上,他拍下了她与另一位友人的背影。久别重逢的情愫在沉默的沙滩上酝酿,又被海风吹散,成为旅途中一段无疾而终的故事。
拍摄地点:福州市连江县。选自徐盛哲《在南方散步》。
这趟南方之旅持续了一百天左右,徐盛哲把旅途中拍摄的影像编排成了一本小册子,起名为《在南方散步》。他将书做成日记本开面,翻开后是风琴折的装裱。书页一页接着一页,如同这趟旅程一般连绵不绝。相比在北方拍摄的大部头作品,徐盛哲希望这一本书是小而轻快的,更加贴近生活气息。
拍摄地点:深圳。选自徐盛哲《在南方散步》。
“对于单张图片的表达来说,我其实并没有特别明确的想法,按下快门的决定更像是一种下意识的肌肉记忆。我更注重的是一种连绵不绝的状态,一种影像流,” 徐盛哲说。
从北方,往南方
“南方”这一异域性意向对多数人来说象征着枝繁叶茂、温暖潮湿。徐盛哲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异乡客,无法回避对于视觉奇观的寻找,但还是试图更多地抓住作为旅者的真实状态。
“我觉得像这种旅行摄影,大多数都是在拍一种奇观与地域性。我其实一直觉得摄影应该是一个通过图片反映一个人在做什么的一件事,所以我现在旅行摄影的话,大多数其实就是关于旅行本身,关于我在旅途中的一种状态。我觉得摄影之于旅行相当于一个延伸品,算是旅行给我留下的一些影像痕迹与回忆载体,” 徐盛哲说。
拍摄地点:舟山。选自徐盛哲《在南方散步》。
南方的夏天天黑得晚。在夏至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太阳都在北回归线附近依依不舍。等到日光从地平线上坠落,已过八点。但夜晚对于徐盛哲来说又是漫长的 —— 一种心理上的维度。
“南方的夜晚就真的很热闹。在北方基本上你是没有夜生活的,所以说你在晚上下班以后,可能一天差不多就结束了,”徐盛哲说。而南方的夜晚则给他喧闹潮湿的感觉。在广东他经常半夜一、两点经过一些城中村,夜市上的大排档依然人声鼎沸,小摊贩里面喝茶乘凉吃夜宵的人到处都是,这跟记忆里的北方完全不一样。
拍摄地点:昆山市千灯古镇。选自徐盛哲《在南方散步》。
在南方的夜色中,除了人间烟火,草木也在肆意生长着。在徐盛哲的镜头下,有参天的榕树,也有茂盛生长的不知名野花。
在昆山的时候,徐盛哲和一个大学同学去了他老家一个叫千灯古镇的地方。天色渐暗,两人在田野里散步,路过一片叫不出名字的野花,徐盛哲突然感觉到非凡的生命力。于是为了表达这种情绪,他使用了闪光灯的强闪来营造出当时的这种氛围。
上图拍摄地点:福州。选自徐盛哲《在南方散步》。
下图拍摄地点:昆山市千灯古镇。选自徐盛哲《在南方散步》。
不只是花木在肆意生长着,对于徐盛哲来说,南方的一切都是纷乱而生机勃勃。而在他镜头里,这一切又是去中心化的。没有特别鲜明的主体,看似纷杂的事物与元素微妙共存,温暖地簇拥着,有着独特的韵律。
在一张照片中,两只颜色鲜艳的鸟与半片西瓜被夏日的阳光照射着,如同落在棋盘上的棋子。
拍摄地点:昆山。选自徐盛哲《在南方散步》。
“拍摄这张照片时最吸引我的就是颜色。然后那两只鸟在画面中起到了一个平衡的作用,一种十分微妙的元素重量的平衡。我把重心更多放在画面的重量感而不是所谓的构图上,这样就不会很死板,” 徐盛哲说。
对于徐盛哲来说,细节很重要。他认为,单纯把照片拍好看其实很简单 —— 画面足够整洁就行了。但通常过于简洁的画面,信息量都过少。徐盛哲希望在他的照片中加入更多兴趣中心点,以呈现出一种散漫但不杂乱的状态。这样,他便可以把秘密在影像中藏起来。
拍摄地点:福州 选自徐盛哲《在南方散步》
“我希望把照片拍得看起来不像那么成熟的一个作品,不让大家一开始就发现我想表达的内容。我希望得到的不光光是好看的一张图片,而是一些耐人寻味的细节与留白,” 徐盛哲说,“比如说我个人很喜欢的一张是拍了游泳的大爷,一开始我拍摄的兴趣点在于大爷头上那几撮有些滑稽的头发。但我在拍摄的时候,在画面的结构中加入了前景的花、白色的茶几、地上的拖鞋之类的元素。这样子,尽管主体依旧明显,但增添了很多环境的背景与细节,就还蛮浪漫的。”
这样类似的幽默感在徐盛哲的作品中还有很多。在厦门的街巷里,他发现了一只鸽子正在屋檐背后凝视着螳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样与谚语不约而同的瞬间令人莞尔一笑。不过,徐盛哲不喜欢蓄意去等待这些巧合。
拍摄地点:厦门。选自徐盛哲《在南方散步》。
“我更希望是图像发现了我,而不是我发现了它。我倾向于图像自己走入我的眼里来,这样就会少一些我的主导,更多一些意想不到的内容在里面”他说。
“在路上”的摄影师
和许多年轻摄影师一样,徐盛哲也是半路出家。他说自己高中的时候就用手机随便拍,后来上了大学才购买了第一台相机。那时候的徐盛哲拍风景,拍所谓的“糖水片”。后来他去了台湾留学,而这趟旅途改变了他。
“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再回到自己的故乡,觉得既陌生又熟悉。突然之间视角被打开了,转变过来后觉得故乡的一切都是新奇的。于是我就开始着手拍摄《东北以北》这一系列” 徐盛哲说。
拍摄地点:营口。选自徐盛哲《在北方肆意生长》。
毕业后,徐盛哲觉得工作无聊,想做一些看起来有意义的事情,便去了北疆支边。直到现在,他也没有上过一天班。
拍摄地点:特克斯。选自徐盛哲《在北方肆意生长》。
徐盛哲还没有决定是否做一名所谓的“职业摄影师”。关于未来,他倾向保持一种开放的态度 —— 无论是读书、商拍亦或是流浪,他不想把自己局限在一种框架内。而对当下的徐盛哲来说,降低一些物欲,钱够花就行。
拍摄地点:特克斯。选自徐盛哲《在北方肆意生长》。
“我觉得可能我家人还是相信我做的事。其实他们也没有太支持我,但也不阻挠我。我觉得可能不反对就是一种支持吧,” 徐盛哲说。“我给他们看我拍的东北,他们会跟我说觉得挺好看的,也没有特别多别的了。”
在六七十年代的美国,杰克·凯鲁亚克的《在路上》与“垮掉的一代” (Beat Generation)引领了大批年轻人跃上车轮,在美国纵横的道路系统中展开公路旅行。而这其中就有史蒂芬·肖尔、沃克·埃文斯、罗伯特·弗兰克与乔尔·斯坦菲尔德等一批引领了新纪实摄影的美国摄影师。徐盛哲觉得自己和这个时代的许多中国青年一样,也受到了同样的感召。
拍摄地点:上海。选自徐盛哲《在南方散步》。
“我觉得我们现在很多人在做的这种都可以算是一种公路摄影。如果你问我说拍的是什么,然后我也定义不成风光,也定义不成什么人物,其实就是一种状态,一种在路上状态,” 徐盛哲说。“现在很多人都在做这个,可能也跟现在国内经济形势有关。”
在疫情结束后,徐盛哲想要从南疆的帕米尔高原穿过西藏进入尼泊尔。少数民族的文化总是吸引着他前去一探究竟。
夏天的一切都很短暂。对于徐盛哲来说,他对南方的情愫如同"summer fling"一般转瞬即逝。旅行到了十月,南方的暑意还未消散,一年多漂泊在外的徐盛哲却已经思念起了家乡。他说这一路上自己背着包独自行动,随时准备卷铺盖走人的生活方式让他没有太多归属感。于是在夏天的尾声,本来准备继续奔赴西南的徐盛哲决定在广东停下脚步,终结这趟旅行。虽然感情短暂,回味却很漫长。重新翻看当时的影像,徐盛哲发现许多无意识间记录下的影像,都藏着珍贵的回忆。他说如果再回去,最想回福州,去吃一顿醉仙居的芋泥。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故乡与世界(ID:homeandworld),作者:心予